八千岁被抓走时,头脑还是清醒的,对儿子说,“赶快找宋大伯去要主意”。宋大伯就是宋侉子。宋侉子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把大黑骡子卖给八千岁,把赚的钱拿到妓女虞小兰那里享受,又在八舅太爷来驻防时有过交往,虽是无奈也是顺水人情地,送了自己的踏雪乌骓马给八舅太爷,而八舅太爷来驻防后,自然就霸占了虞小兰。于是,接下来的故事也就好推理了:宋侉子先找到八舅太爷的秘书了解情况,又找到虞小兰去帮着求情。最后的结果是:本来要价一千大洋的,减到八百,外加单独送虞小兰一百。再加上宋侉子说了好多好话,又请了八千岁的两位同行作保,把八千岁的命保住了,还“省下”一百,八千岁还是满意的,“好像他凭空捡到一百块钱似的”。
就连左邻赵厨房,也因为八舅太爷而联系起来了,不仅仅是作为右邻烧饼的对比而已。八舅太爷换防要走了,不是从八千岁那里敲了八百吗,人家八舅太爷是干大事的人,最瞧不起像八千岁这样节省的,他拿了六百给虞小兰买一件西狐肷的斗篷,拿两百办酒席,一个子儿都不剩。他不需要剩,反正有了“旅座”这顶帽子,到哪里都有。八舅太爷点的,就是赵厨房的满汉全席。
看看,一点都没有闲笔。
经历了这场劫难,八千岁也想通了。这次如果无人作保,自己也回不来,于是,把店里的“概不作保”字条刮掉了。想想单独留一条也不对称,就把“僧道无缘”也刮掉了。想想自己节俭一生,抵不上当兵的敲一次竹杠,于是,也不穿“二马裾”了,增加了布料,长衫盖到脚面;也不吃隔壁的烤饼了,对儿子说:“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虽然节俭的本性难改,但毕竟从烧饼提升到三鲜面了。
小说就结尾了。结尾的这句“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令人忍俊不禁又回味无穷。
评论界认为,汪曾祺的小说,属于“散文式小说”。韩少功在一篇文章里说:“说得清楚的写随笔,说不清楚的写小说。”我觉得很有道理。那汪曾祺的小说,到底是随笔呢,还是小说呢?是说得清楚的呢,还是说不清楚的呢?
2020年2月26日于江津双福
图片来源:东方I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