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布谷鸟儿开始满山吟唱的时侯,故乡的竹笋便开始萌发了。只要有竹林的地方,就能看见泥土里小牛角尖一样的竹笋,一排排一个个探出头来,向着天空一个劲儿地蹿着。这时春意正盎,人们忙着在田地里播种,翻地,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看见自家竹林里的笋子尖出土了,都会高兴:“笋子冒头了,好季节到了啊。”
这时节,最快乐的就是故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了。故乡高高的山里,全是大片大片野竹林,郁郁葱葱在山之深处舒展着枝条。笋子出来了,女人们便要上山去采竹笋,那是一年中最快乐的山中聚会。大姑娘小媳妇儿三个一群两个一伙,背着背篓,拿着小锄头,挽着袖子,露出笋子一样嫩白的胳膊,相互说笑着爬上山去。
绿绿的竹叶下,野竹笋早冒出尺把高了,密密麻麻立在绿草中,有的像刺向空中的利剑,粗壮有力;有的褪下外壳,像一个个欲脱还羞的少女,纤弱柔嫩。女人们叽叽喳喳闹着叫着,手脚利落将笋子搬进背篓里,满山里响着欢快的笑声。偶尔有女人吼起山歌,深山里竹叶婆娑,百花正开,布谷鸟的啼叫和着女人那优美的歌声,与山涧里哗哗的溪水一起满山里流淌,淌成一支让人沉醉不已的春歌。
几天时间,村子里家家户户门前都晒着白白嫩嫩的竹笋,褪去笋壳,笋子嫩得让人想入非非。最诱人的,还是端上桌子的竹笋,炒的炖的蒸的,整根儿的细碎的,满桌子的清香。吃一口竹笋,唇齿生津,嚼一口竹笋,脆生生如碎玉般直响。深山里的竹笋,柔如美人舌,清香如兰麝,让人回味无穷,爱不释手。
我是吃着故乡竹笋长大的,一年四季,家里都会存放着竹笋。春天,母亲会和其她女人们一样上山采回竹笋,晚上削下笋壳,用水煮软后晒干。晒干后的笋子像根根灿灿的黄金条,纯黄透亮。笋子毕竟不太多,只有来了贵重的客人或遇上重大节气,母亲才会把挂在墙上的竹笋取下来,和着腊猪肉炖,或和着腊瘦肉炒一盘。那美味儿让人咂嘴不已,恨不得把舌头儿都吞了。
有亲戚在城里,母亲让我探亲去,左思右想都找不出好的礼物。最后,母亲的目光落在了挂在墙上的那捆笋子上,便咬咬牙,取下来递给我。到了城里,亲戚如获至宝,弄上餐桌大快朵颐。临走时,亲戚却涎下脸来,拉着我直夸那笋子。我走远了,他一家子还站在车站,直喊再来玩啊,一定要来啊!其实我知道,他们只是想再吃上一顿我家捎来的竹笋。
常被采来弄上桌子的是深山里的野竹笋,自家竹林里的竹笋一般是不会采的。一根竹笋一片林,到了第二年,这一根竹笋又会发出很多新的竹笋,家里的竹林,全靠这些笋子了。有人家的地方,就定会有竹林。只要在门前栽上一根竹子,到了春天,竹笋便挨着个儿在竹子周围蹿将起来,一直从屋前蹿到屋后,到墙根,到檐前。没几年,屋前屋后全翠绿一片。夏有绿荫,秋听蝉吟,冬看白雪,置身其中,竹叶沙沙,满眼绿意。将土墙屋茅草屋青瓦房掩映其中,那房子,就格外优美。
我家周围就有着大片楠竹林,碗口粗的竹子直冲云霄,在风中哗哗翻卷着枝叶。到春天,竹笋便愣头愣脑钻出来。楠竹笋碗口般粗壮,尖锥子似地一天蹿长一截。我和弟弟很是顽皮,看着哪儿有笋子尖儿出土了,便抬来大大的石头压在上面,想看看它有多大劲儿。没几天,那笋子斜着脑袋,从石头边上弯着身子蹿了出来,丝毫没有损伤。我和弟弟不得不服气。竹笋不到一个月时间便长出几丈高,我和弟弟将其中一根竹笋压下地来,再用石头压着。这竹笋不到三天时间,便蛇一般曲着身子抬起头来长出去了。竹笋那本柔嫩不已的身姿,没想到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
笋子长高了,掉下壳来,母亲忙将壳一片片拾起来,将上面的毛刷干净存放在屋子里。到太阳天,便把笋壳晒在屋场上,和着布条剪成一双双鞋帮。我们知道,母亲又要忙着为我们做布鞋了。笋壳是做布鞋不可缺少的材料,到了母亲手中,就变成穿在我们脚上的一双双温暖柔和的布鞋。那些可爱的竹笋,出土时是美味佳肴;长高了,壳褪下来让母亲做成鞋子;长大了,便是顶天立地的竹林。
如今,我已离开故乡多年,唯有在梦中才能回味故乡竹笋的美味,才能看见那牛角尖一样的竹笋。这天,家里托人带来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母亲带给我的一双布鞋,和一小捆故乡的竹笋。我顿时泪眼模糊,浮现着母亲背着背篓在深山竹林里采竹笋的身影,浮现着母亲在屋前的竹林里穿针引线扎布鞋的慈祥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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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开州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一直以来,涉猎于诗歌、散文、小说等多种题材的文学作品创作。其作品文辞清丽、意境悠远,无论是散文、散文诗或是小说,都极富感染力。其新闻作品、电视散文等作品多次获全国及市级大奖,文学作品散见于全国各类报刊杂志,有作品被选为中、高考试题并收入多类选集。著有散文集《点燃一盏月亮》《望春风》,散文诗集《奔腾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