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们的宁厂,拥有过太多的美誉,而如今呈现在眼前的,却只是萧瑟。
这就是历史,几千年的兴盛面对一场技术变革就显得如此脆弱不堪,所有的兴奋和阵痛都只能远去,留下的,唯有无限感慨。
重庆图库
这就是宁厂,再也听不见船夫的号子和盐背子的山歌,更看不见南来北往的商旅和擦脂抹粉的女子。
人,都散去了。
只有一只黑色的蜘蛛,从熏得黝黑的烟囱架上滑下,悠了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细丝,从一端,甩到另一端,永远那么忙碌地织着网。织完就端坐网中央,等待着风雨和阳光。
还有一群黑色的蚂蚁,在锈迹斑斑的铁锅下造了一个窝,踩着煮卤的灶台和堆柴的墙垛来来回回,它们用触角传递着安全或危险的信息,交流着快乐时的喜悦和孤寂时的安慰,炯炯有神,异常强壮。
是应该强壮的,连灶台和墙垛都带着浓浓的咸味,何况它们吃的是盐民们几千年来洒落的饭粒,和汗水浇灌在墙角长出来的嫩芽。
历史都是这样带着戏剧性,无论过去多么兴旺强盛,面对未来,都只能是软弱无力。就如那蛛网,多么晶莹剔透;就如那蚁窝,多么温暖坚固;一场风雨到来,都只能是虚无缥缈。
对于宁厂古镇而言,这场风雨的到来是一个必然。
该说到一九九六年农历腊月二十九日(1997年2月6日)的晚上了,这一年,是没有农历三十的。除夕之夜本是万家燃柴烧煤炖煮猪头猪脚庆祝年关的时候,这里的盐灶却熄灭了最后一灶炭火。
从此,“万灶盐烟”的历史都成为了回忆。
重庆图库
这一天,罕见的大风,吹翻了高耸的烟囱,几根木梁,还砸进了盐锅。能够想象,那一次的年夜饭,很多人都是食无味、酒不香的;抑或,是满碗满碗的烧酒,烧痛了许多人的心。
能不心痛么?从先秦时代,这里的人们就靠熬盐为生,不耕种,不纺织,却衣食无忧,靠的,就是这晶莹剔透的白盐。这盐,顺宁河而下,游长江两岸,到湖北宜昌、荆州、恩施、武汉,到重庆、成都平原;这盐,翻神农架到湖北十堰,湖南南阳、三门峡,山西运城;这盐,翻巴山到陕西安康、汉中平原,过秦岭,到西安;这盐,咸了几万里的山和水,咸了几千年的人和事。
这一刻,人们沉寂在深深的悲痛之中,刚刚熄灭的木炭还带着丝丝余温。
几千年的温度,怎么能就这么冷却了呢?
一位老人,或许就是前面提到过的爷爷,也可能早已经换成是这位爷爷的孙子了。还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从灶房的一头走向另一头,忽灭忽闪的火光,映着老人浑浊的泪水。
老人的后面,跟着一位十多岁的小伙子,他还不能完全理解老人的痛楚,只是心疼地跟在身后。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没有月亮,这一老一少的影子也模糊不堪,一阵风吹过,这黑色就和高高的宝源山融为一体了。
这样的传承,从几千年前就开始了。
在古人类生产力水平及其低下的时候,人们就是在这里,捧水熬盐,生存繁衍,一直传承到今天。
作者简介:唐文龙,80后,重庆巫溪县人。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文路跋涉,先后在《诗刊》、《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多万字。出版有个人通讯作品集《小人物讲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