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的月份和日期用农历，好像是我们这代人的通例。中学时代，我的生日很长时间都是农历。必须换成阳历才方便，于是就去查找，这一查一找，便有了惊人发现，原来，我阳历生日可是个重要日子啊，被联合国教科文卫组织确定为世界教师节，马来西亚、美国加州的教师节也都是这一天。原来，这是孔子的生日。天啦，我怎么和孔子他老人家套上近乎了！宋代诗人苏辙诗云：“生日今朝是，匆匆又一年”，上了年纪的人是不喜欢过生的。但我每逢生日，总有故事。印象最深的还是年到花甲的60岁生日和年至古稀的70岁生日。

60岁生日那天，我忙乎了一天，晚饭后正坐在家里沙发上休息，来了几个小朋友，“找吕爷爷玩”。除了新诗研究所教师的几个孩子外，还有李明副校长的女儿李施。我生性喜欢小孩，于是被小朋友们拉出家门，在校园散步，“不经意间”走到学校外事处会议厅的门口。突然掌声大作，定睛一看，哇，研究所的师生都在，会议厅点上了60支红色蜡烛，墙上挂了一幅画，上面写着：“吕进老师生日快乐！”原来他们怕遭到我拒绝，在搞秘密行动，由小朋友“诱敌深入”呢。

在座的还有正在新诗研究所访问的日本诗人谷川俊太郎，他是和日本诗人田原一起到访新诗研究所的。新诗研究所的人后来告诉我，谷川听说了这个活动，执意要参加。谷川这个人名气很大，有诺贝尔文学奖的呼声，在日本有“国民诗人”、“日本现代诗歌旗手”之称。我特别喜欢他的《活着》，真是写得太棒了，记得最后一个诗节是：“所谓现在活着/是鸟儿展翅/是海涛汹涌/是蜗牛爬行/是人在相爱/是你的手温/是生命。”清瘦的谷川是1931年出生的，比我年长许多。他善于从日常生活里提炼诗意，闪耀着东方人的智慧。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我主编的《外国名诗鉴赏辞典》里，选了他的《献给爱犬涅洛》。

《论语》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中国人的生日是以四十作为分界线的：四十以下叫“做生”，四十以上叫“做寿”。60岁的祝寿聚会中有一个环节是“击鼓传花”，传的是一个大大的玩具娃娃。鼓声时敲时停，停止时，玩具娃娃落在谁手里，谁就得表演节目。在鼓声中，玩具娃娃在人们手里迅速传递，传到谁手里，谁都会像拿到了烫手山芋，赶快抛给下一位。谷川不懂这个游戏规则，传到他手里时，他居然把玩具娃娃抱在胸前，慢慢欣赏。大家急的不行，叫他赶快抛给下一个人，他又听不懂中文。鼓声很急，谷川却慢悠慢悠的，全场笑声。

70岁生日之所以难忘，是那座铜像。生日快到的时候，天涯海角的学生提出商量，“庆祝一下”，我坚决拒绝。学生们说：“七十是大寿啊，我们就不管您同意还是不同意了。”最后达成两点妥协：第一，只是毕业生回重庆，除了表演节目的研究生，在读生一律不能参加活动；第二，不能惊动学校任何领导。

生日那天我还在郑州开会，晚上才赶回家。活动就延后一天举行，地点是海宇酒店，这是北碚唯一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当天上午就有人向我“打小报告”说：“消息可能泄露出去了”：他在办公大楼亲耳听见党委书记黄蓉生在向人招呼，不要安排事情，“我要去向吕老师拜生。”所以，当书记、校长们一个个地在酒店露面时，我毫不意外。副校长李明对我说：“吕老师，我要给您带来一个大礼物。”原来，在南京读研究生的他的女儿李施当天回重庆，李明待会儿要去机场接她。果然，李施一听见吕爷爷过生，就立即和爸爸一道从机场直奔酒店。哇塞，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访问学者代表、博士生代表、硕士生代表、本科生代表、进修班学员代表先后致辞，校长王小佳讲话后还朗诵了他特意写的诗，常务副校长、也是原西南师范大学校长宋乃庆为我颁发“中国新诗研究所荣誉所长”证书，重庆市文联党组书记王超也闻讯赶到。

会场的舞台正中，有一个红色绸巾遮住的东西，很显眼，也很神秘。早有消息传出，学生们请四川美术学院制作了一个铜像，我却没有见到过。坐在我旁边的王小佳悄声问我：“像不像您？”我说：“都是地下活动，我哪里知道呀！”讲话完毕，揭秘时刻到了：由在四川大学和福建师范大学担任博士生导师的靳明全和王珂两位教授在热烈的掌声中掀起绸巾。后来，王小佳在《吕进文存》的序言里写道：“他为学校的建设，尤其是文科的学术建设，做出了自己的贡献，也因此受到全校师生的尊重。先生七十大寿时，学生们自发地为他塑了一尊苏格拉底式的智者的铜像就是最好的例证。”

一人多高的七层蛋糕，热情洋溢的表演，欢乐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吃饭的时候，一群学生拥向黄蓉生，向党委书记敬酒。黄蓉生说：“我提一个问题，你们回答得上，我就喝酒，行吗？”黄蓉生接着问：“你们知道吕老师的名字吗？”学生们笑起来，齐声回答：“吕进啊！”黄蓉生也笑起来：“可惜我问的是小名。”学生们面面相觑。黄蓉生抛出答案：“吕老师小时候叫吕蓉生。不知道吧？”“啊？——”，学生们只好甘拜下风了。

“临水人洁，近荷心香”。既然和孔子同一天出生，我多希望能够从孔子那里学得更多的教益和更好的人文修养，创造水一样纯净、荷花一样芳香的人生啊！

图/文 吕进

鸣家简介：吕进，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西南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联第六届、第七届全委委员，重庆直辖市第一届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