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我有点儿轻微的高山反应,还觉得有点奇怪。再想一想就明白了,起得早,早餐前就跑到酒店后面的山坡上拍野花,然后一整天没消停,有这点反应是正常的。我打起精神,从背包里取出纸笔,画了一个弧线,又画了一个漩涡一样的小帽子,然后闭着眼睛倒在床上。几乎是同时,两首诗就想好了。我坐起来,晕乎乎地把它们写完。写得太快太顺手,我反而有点担心,直到两个月之后,发现还是没有找到要修改的地方,于是定稿。(二首录一)
《玛曲》
我来的时候,黄河正尝试着
转人生的第一个弯
第一次顺从,还要在顺从中继续向东
这优美的曲线其实有着忍耐
也有着撕裂,另一条看不见的黄河
溢出了曲线,大地上的弯曲越谦卑
它就越无所顾忌
它流过了树梢、天空、开满马先蒿的寺庙
流过了低头走路的我
它们加起来,才是真正的黄河
可以谦卑顺从,也可以骄傲狂奔
只要它愿意,万物
不过是它奔涌的河床
有一次我去四川小凉山地区采风,同行的有著名诗人张新泉,我们在山道上缓缓走着,他很有兴趣地看我拍摄路边的野花、青蛙,不时聊上一两句。突然,我在草丛中发现了一条蛇,然后悄悄靠近观察和拍摄,我们两个没说话,但还是惊动了它。蛇迅速地溜走了,溜出一条好看的曲线来。我赞叹了一句,蛇行的线路真是好看。我又对张新泉先生说,就用蛇行的曲线来写一首诗,应该很有意思。当天晚上我就真写了,尝试让一首诗获得蛇形向前的力量。
如此戏剧性的案例还有一些,但更多的时候,旷野带来的影响是潜在的隐蔽的,并不作用于写作的制式,如果不是写作者自己,可能感觉不到这种和全新诗意的意外遭遇。而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既有的写作模式必须改变,才能够匹配在旷野的此时此刻所感觉到的东西,它给我如此之大的压力,不管是结构、造句,还是用词的细节,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为眼前的写作而弯曲,甚至突如其来地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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