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龙

80后,重庆巫溪县人,公务员。中国新闻摄影家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

藏书7000余册,先后在《诗刊》、《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多万字。

2012年出版个人通讯作品集《小人物讲大道理》。

唐文龙:巫盐天下|丁—盐道苍茫(四)
  2021-01-17

“上七下八平十一,多走一步狗*的。”

来的路上,老盐背子叮嘱了一遍又一遍,但真要理解到这句带着山野味的言子儿之其中含义,只能是担上盐踏上返乡的归程。

大宁厂再繁华,都比不过山脊之外家的温暖。

大宁厂的妹子再妩媚,都没有邻家妞儿的笑容灿烂动情。

挑起用生漆、桐油、药材交换来的食盐,小伙儿和他的同伴们上路了。

肩膀虽然被扁担压得生疼,但刚刚担上食盐的兴奋劲儿,让小伙儿一股脑儿就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这种势头只保持了一两里路,就被后面看似慢悠悠的队伍赶超了。

挑盐是苦力活,上坡走七步,下坡走八步,平路最多走十一步,然后就需要用打杵子担着扁担歇息一会儿,非要多走,只能是自讨苦吃。

从大宁厂的七里半边街出发,沿着大宁河边的古盐道向北,猫儿滩,檀木坪,然后就开始分支朝着不同的方向了。

这一部分,得重点说说巫盐古道中的陆道。

这条陆道,蜿蜒在崇山峻岭之中,时间太久,话题太重。

先说陆路盐道的具体分布情况。

关于这些陆路盐道,重庆、陕西、湖北等地均有学者进行过研究,侧重和方向各有不同,但基本得到认同,通往东、北方向的有以下八条。

一条是西北至陕西镇坪、平利盐道。从大宁盐厂出发,经白鹿镇、徐家镇,到鸡心岭,进入陕西镇坪县境内,由瓦子坪、镇坪、牛头店,八里关到平利县,共615华里。

二是北至湖北竹溪盐道。共四条分道:丰溪盐道到竹溪县城,单程540华里;官渡盐大路,属河谷型路,是主要盐道,单程520华里;老爷顶盐大路,单程520华里;双桥盐道,为竹溪、房县往来盐道,单程560华里。

三是东北至湖北竹山盐道。一条是抗日战争时期形成的“勋宁线”,水陆联运。另外一条全是陆路,553华里到竹山县城。

四是东至房县盐道。一条穿大官山,单程520里,沿途翻越数十座大山,可避盐卡子税,挑夫多走此路。第二条走巫山大昌镇,翻阴条岭,全长460华里;第三条经湖北巴东县,辗转房县,为抗日战争时期开辟,名为巴柯道。

五是经神农架至保康县盐道。一条是北行盐道。二条是中行盐道,中间穿越高寒无人区和海拔2900米高山。三条是南行盐道,连荆门、襄樊,通恩施、宜昌。

六是东北至兴山盐道。经房县界,到兴山县城705华里。

七是东至兴山盐道。出大宁河,经巫山大昌,到湖北兴山405华里。

八是东南至湖北巴东盐道。两条,一条315华里,另一条575华里。

除八条通往东、北方向主要盐道外,还有向南经巫溪上磺到奉节进入长江水道,向西南进入云阳,向西到城口,向东南到恩施、湖南的古道。南下的道路大体为:北起大宁,翻越大巴山、巫山,进入武陵山区,分别可到达利川、恩施、宣恩、咸丰、鹤峰,东进湖北江汉平原,南入湘西,连接鄂、渝、湘、黔等地。此盐道战国之前长期在巴人的控制之下,延绵上千里,持续数千年,曾经是土家族重要的经济命脉和文化传播路线。

这些纷繁复杂的线路梳理,需要感谢一大批默默贡献的研究者,比如有已经故去的写《巫溪古盐道》的老先生汤绪泽;有写《巫盐史话》的佘平,还有湖北十堰写《秦巴古盐道》的明安生;还有陕西镇坪民俗文化研究者邹卫鹏……更多的是无法列出名姓的研究者,他们默默的研究梳理,让各条道路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更让人感慨的是,湖北、陕西两省的相关单位对盐道的研究和保护做了大量努力,同时还将盐道列入了省级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这是巫盐的幸运,也是巫盐的骄傲。

当然,由于各省研究者研究的方向和目的均有不同,所以对盐道的命名也各不相同。“盐大路” “巫溪古盐道” “秦巴古盐道” “盐马古道” “渝陕鄂古盐道” “大宁古盐道” “巫咸古盐道”等等,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涵义。

通过反复论证,还是认为在本书一直提到的“巫盐古道”更为妥当。

宝源山盐泉作为上古时期盐卤的发源地,而且在整个三峡诸盐中发现和利用的时间最早,持续时间最长,产量最大,以它命名,有这个资格。

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巫”代表了一种人类早期的哲学思想,属于精神层面的范畴,“盐”代表的是物质层面的范畴,二者结合的命名,才含盖了“精神”和“物质”两个方面,才够得上“文明大通道”这样的称号。

说了命名的问题,还得说说陆路盐道产生的时间问题。

理论上讲,只要宝源山盐泉开始取卤熬盐,开始向外用食盐交换物品,盐道就开始形成,所以真要追溯巫盐古道的最早年份,首先要追随宝源山盐泉取卤熬盐的年份,这个问题在前面进行过一些探讨,继续说几句。

任乃强先生在《四川上古史新探》中指出:“巫溪与郁山两泉所诞育的‘巫臷文化’与‘黔中文化’,距今五千年以前便开展起来了,与中原解池所在的华夏文化的诞生,约略同时”。这样说来,盐道的历史,至少也已经有5000多年。在该书中,任乃强同样提到了这条古道:“巫溪上游有许多支流河谷,从这些河谷逾大巴山,有几条小路,通向汉中、安康和房山、竹山这些汉水支流各河谷盆地。那些盆地,自上古迄于近世,都只依靠巫盐为食。人力运负,每百里增值一倍以上。他们把巫盐当如珍珠玛瑙,商贾贩运利厚,而苦于山路艰险,故不须有官府提倡,而就地集资,在那险恶的大巴山上,修建出一段段大石砌成、平稳宽舒、不再泥泞的‘盐道大路’。”

而按照《山海经》里的说法,巫咸是尧帝分封到大巫山地区做部落长的国首。尧帝大约生于公元前2377年,卒于前2259年,这样算,巫咸也大约是距今4200年到4300年之间被分封到这里的,那么盐道也已经有大约4300年左右的历史了。

湖北研究者明安生在《秦巴古盐道》中说:“上溯至商周时代,因盐而形成的、蜿蜒于大宁河畔、盘旋于万山丛中的一条条曾充满生机的漫漫古道,往往让人感慨万端”。由此可见,明安生认为巫盐古道大致产生于商代,那么距今也大概有3000多年的历史。

无论怎么追溯,都是悠久、厚重的历史。

一路的沧桑,小伙儿看不懂,但盐道已经越来越难走,几天下来肩膀早被磨破了皮,只能咬牙坚持。

同样被磨破皮的还有脚掌和脚后跟,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痛,有鲜血从草鞋中渗出。

这条古道,就是这样被无数的先辈一步一步丈量出来的。

盐道的险,早有记载。

清《三省边防备览·道路考》里说“盐道纵横交错长达数千里,途经崇山峻岭,高峡深谷,故有大宁盐道‘东连房(县)竹‘山’,北接汉(中)、兴(山),崇山巨壑,鸟道盘通’和‘山中路路相通,飞鸟不到,人可渡越’之说。”

樵夫山民,盐客背夫,一步一步,在山野之中,踩出了清晰的历史。

这条道上,从来都不寂寞。

盐商、盐贩往来其间,运盐的骡队、马队,肩挑背驮的力夫成群结队,川流不息,杂沓之声回荡山间。

道路狭窄,“一人驻足可致塞道数里”,“仅鄂西贩盐山民,冬春之间,日常数千人。”

大山峡谷之中,盐民们用几千年时间开辟出一条又一条盐路,从盐场、盐井、盐池、码头、集镇出发,蜿蜒伸向远方,伸向炊烟升起的每个角落。

盐道或为官修,或为民建,盐客住过的岩穴,走过的栈道,踏过的石阶,都带着涩涩咸味。

崇山峻岭之中,峡谷险滩之上,是一步一步走出的艰辛,是一段一段凿出来的厚重。

盐道以“险”“奇”著称。

“一线天”“鬼见愁”“夜嚎溪”“好汉坡”“打虎坪”……一听名字就让人望而生畏。

“穿心店”“万蛇山”“丢命坨”“鬼门关”“奈何桥”……一听名字就让人心生恐惧。

路上关隘垭口太多,挑两个说说。

鸡心岭(又称金鸡岭),位于渝陕鄂三省市之交,海拔1890米,也是西南、西北、华北三大区的交汇点,是中国地理位置最特殊的地方之一,处在北纬31度,东经109度上,恰好位于雄鸡版图的心脏位置,自古就有“自然国心”之称。

攀上鸡心岭,一脚踏三省;

一条盐大路,从古走到今;

去时不知归,归来失魂身。

峭壁悬崖,雄奇险峻,奇峰兀立,上有三峰如笋,直插云霄,大有“刺破青开愕未残”之势。鸡心岭为渝陕鄂重要关隘,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明末清初农民起义军将领张献忠,清代白莲教将领王聪儿,都曾率部与官军激战于此;解放战争时期解放军中原突围也曾与国民党军队在此激战。

“峰上壁立千仞,山下寸草不生”。虽地势险要,却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却成为交通要道。古盐道直穿鸡心岭,陕南乡民吃盐,肩挑背驮,徒步而取,除此别无它路。

海拔近两千米的陡崖,上下三十余华里,光秃秃不长寸草,羊肠一般的崎岖小道穿行于石崖之间,时而借梯过涧,时而攀绳避险。往返一趟鸡心岭,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同时还需要有健壮的体魄和超人的胆量,盐不是轻易能吃到的。为此有了“鸡心岭上过一回,阎王殿里走一遭”的说法,这也道尽了古人吃盐的辛酸和苦泪。

据说每年都会有多名盐背子从山上摔落,尸首掉入绝壁之下,家属难以取回,山顶住一山民,就靠到谷底寻找尸首换钱谋生。

盐道苦涩,一步是财富,一步是生死。

再说一个阴条岭。

阴条岭现在是国家级的自然保护区,总面积达2.2万公顷,最高峰2796.8米,属重庆市最高峰,也是神农架原始森林在重庆境内的延伸。沟壑纵横的大山里,拥有大量各级保护动物和植物,是我国西南部山地区域重要的森林生态系统,具有国际意义的陆地生物多样性关键地区,更是三峡库区重要的生态屏障和原始珍贵的生态保护区,有很高的科研和保护价值。

在山顶。

躺下,感受的是重庆之巅的颤动,是众山皆小的气势,是天地相接的灵动。

地之阔,养育万千之灵气。

山之巅,一览万山皆俯首。

云袅绕,风萧瑟,意气风发朝天阙。

险要之地自古就是兵家必经之地,所以在这里更不乏赵匡胤、张献忠、贺珍、贺龙等历史名人的奇闻趣事。

传说“八大王”张献忠入川,几次到过阴条岭,一次内急蹲在草丛中大解,完事儿后顺手扯下一把草擦屁股,然扯下的巴蔑草,叶边生有锯齿,顿时刺破屁股,血流不止。张献忠大怒:“四川人生得恶,连草都这么恶,我要大开杀戒,血洗四川”。张献忠是否血洗四川,历史尚有争论,但他屁股被草划出血来的趣闻却在当地传播开来。

作为神农架山脉在重庆境内的余脉,这里自然不乏神农尝百草、屈原笔下神秘莫测的山鬼等人类起源故事的点缀。

山野之中,是血泪,是神秘。

阴条岭这块土地上神秘的还有闻名世界的“野人之迷”。

传说山底有户人家,夜里父母有事外出,家中只剩下姐姐、妹妹两个小孩。深夜来了位浑身长着红毛的陌生人,自称是孩子外公,与她们作伴。红毛人让姐姐找来一扁桶给他坐下,然后开始讲故事,扁桶里不时发出响声。两孩子听故事听得昏昏欲睡。睡熟后,红毛人将她们放在床上,姐姐睡一端,红毛人和妹妹睡一端。半夜姐姐被一阵声音吵醒,听着好像有人嚼东西,就问:“外公,你在吃什么?”红毛人答:“我在吃玉米籽。”姐姐继续睡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外公不见了,而妹妹却遇难了,尸骨不全,手脚也已经被吃掉。邻居告诉她,昨晚不是她们外公,而是红毛野人,扁桶里的声音就是他把尾巴放在里面摇动时发出的声响。

又传说红毛野人捉住人后会大笑不止,一直会笑到昏过去,但始终不会放手。为了不让红毛野人捉走,到林中去做事的人会事先砍一些带毛的竹筒,套在每个手指上,一旦红毛野人来抓,就让他抓住竹筒,等野人受痒笑晕之后,再抽出手指逃走。

故事虽然漏洞百出,但流传很广。还有老人说那是薛刚反唐时溃逃的士兵,有男有女,他们不愿出山便住在山间,吃野物,以树叶御寒,日久天长便成为了“野人”。后来“野人”越来越少,不穿衣服,身上长了红毛,偶尔出现,却不愿与人为伍。

阴条岭乃至整个神农架山脉的野人之谜,被誉为当今世界四大谜之一,国家环保总局和科学探险协会都曾多次组织专家专门进驻考察,但最终无果而返。

山野之中,是无尽的神秘,是幽远的诉说。

阴条岭乃至整个神农架山脉虽然山大林密,但一直以来始终是连接鄂西到宝源山盐泉的古盐道;也正因为它的原始隐蔽,如今的山林中还留存着许多盐道遗迹。在1910年英国植物学家威尔逊的日记中,记载了他从湖北境内经此盐道进入了巫溪的过程,留下了有关盐背子在路上“连绵不断”的描述。

山如斯,大风起兮!

累了,唱段山歌;乏了,讲首或荤或素的段子。

苍茫盐大道,细细的白盐之上,有万千诉说。

图片来源 :视觉中国

作者简介:唐文龙,80后,重庆巫溪县人。喜摄影,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用色彩和形状表现哀愁与欢乐。

喜文,当过农村小学教师,做过党史研究工作,获得过没有记者证的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称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重庆市新诗学会会员,华龙网“鸣家”、重庆晚报“夜雨”专栏作家,重庆市文旅融合专家库成员。发表各类诗歌、散文等文学和新闻作品百多万字,多次在各类征文、摄影比赛中获奖,出版有《小人物讲大道理》,长篇文化散文《巫盐天下》,一直敬畏着文字。

喜书,好读书不求甚解,获得过重庆市第七届十佳读书人称号,一直自娱自乐,对镜黄花,临窗醉月。

网名“黑蚂蚁”,毫不起眼,柔弱渺小,但始终模仿着蚂蚁的姿态,坚持,坚韧,倔强地爬着,虽然慢了点,但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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