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巴人贩盐前面已经说得太多,但其特征就是将盐的商业功能发挥到极致,所以能够立国。由此可见,盐利背后是疯狂的诱惑。特别是随着国家机器对于制度建设的完善,盐的经营和运输逐步规范,不是普通人都参与得了的。
在历朝历代各级政府的掌控之下,众多盐商们堂而皇之地登上历史舞台,竞相展示各自的商业才华。严如熤在《三省边防备览》里说:“四川货殖最巨者为盐。大盐厂如犍、富等县,灶户、佣作、商贩各项,每厂之人以数十万计,而沿边之大宁、开县等厂,众亦以万计。”
宝源山盐泉,造就了大量的盐商;千年古盐道,流通着大量的财富与诱惑。
大宁盐或官煎官卖,或民煎官收再贩卖。唐以来,食盐销售开始划分区域,允许商人凭借引运分区销售。清朝初任由民间贩卖,后逐步收归官府,雍正年间,开始实施专商制,行计口授食之法,招商依引配销。民国初,改为就场征税,岸区引额废止。民国四年(1915年)6月,政府于巫溪创办巫楚公司,又行引税之法,引额490张(每引1万斤)。抗战时期,为求战时产销平衡,各岸配额均由政府核定,实行食盐专卖制,并设置机构专司食盐专卖管制事宜。抗战胜利,食盐销务管制废止,实行商民自由贩运和购销。1950年,大宁盐场废止票岸、引岸名称。
无论官盐还是私盐,众多故事在盐镇和盐道上不断展开。
直接受益的,是商人。
商人们以商号的形式开展经营活动,于是盐道上出现了众多工商、农商、官商一体的运营模式。购销储运配套,转运贸易、集市贸易、铺户零售相结合的商号,资本雄厚,分布广泛。
商号的辉煌,是商业才俊们成就的。
就说个大商人的故事吧。
宁厂镇的“同仁号”,民国时期镇里最大的商号,主人向佑文。
向家祖上家道渐兴,到其父掌家时,置田产,办煤窑,烧盐灶,开商号,已成为一方巨富。
向佑文17岁时辍学从商,帮父亲经营筹划,一入商场就展现出精明干练的商业天赋。民国十九年(1930年),向佑文与其兄向执中承袭父业,分管商号及盐、煤等实业。他先筹巨资扩大煤炭开采规模,又增购3座盐灶,添造运煤船只,把煤盐实业联为一体后,又把眼光转向农业商品生产和商业经营,投资开办黄连棚、兴办党参山,年收黄连3000多斤,党参1500多斤。向佑文将这些药材以及收购的其它山货加工包装,运往武汉、广州等地销售,获取巨额利润;又从外省及重庆、万县等地购进绸缎布匹、烟酒糖类、京广杂货,设店批发或零售。
抗日战争时期,长江下游水运断绝,陕鄂客商,均由山路来巫溪买卖药材、盐巴、山货等,宁厂一带商贾云集。向佑文看准时机,果断聘用10名管事分管盐灶、煤矿、商号,还聘用专业技术人员管理药材种植和加工,先后在万县、宜昌、广州、重庆等地开办购销栈、转运站、山货药材分号,其经营货物远销省内外,甚至将中药材销售到南洋国家。向佑文也成为宁厂第一个将生意做到南洋的商人。
抗战胜利时,向佑文已将采煤、制盐、种植、商业、运输连成“一条龙”,家产发展到拥有田产780多亩,年收租粮35万斤,煤矿2座、盐灶5座、黄连棚36个、党参山8处、木船70余只、商号(分号)7处,拥有管事、账房、职员、工人500多人,成为下川东著名的“百万富翁”。
当然不仅仅一个向佑文,众多盐商在盐道上辉煌,也在盐道上没落。
宜兴恒商号、玉成商号、义泰恒商号、唯生商号、万景春商号、和兴彩商号、聚安和商号……
太多人在崛起和欢笑,更有太多人在倒下和哭泣。
商人们从大宁盐场贩来食盐,采取高度垄断、投机经营等方式,推动着股份制、联营制等经营之路,坐贾行商一体,商号越来越大,资本越来越足,种类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活。
于是盐道之上热闹起来了,食盐、桐油、木耳、棉花、生漆、药材、林产品、矿产品……需要什么贩卖什么,什么赚钱贩卖什么。
盐道的发展带来了集镇的发展,各种集市村落逐渐兴盛。
大的城镇如巫山、夔州、大宁、竹溪、竹山都是重要的食盐集散地,小的镇街如谭家墩、徐家坝、白鹿、大昌、官渡、瓦子坪更是数不胜数。
大商贩在集镇上囤积货物,积累财富;普通盐夫在集镇打尖歇息,喝酒谈天。
时至今日,疯狂的造城运动让大量古镇古村落或没落或消失,但大宁厂块块青石板上,幢幢木房子里,依旧是涩涩咸味。
宁厂盐业的兴盛和没落,牵动着众多古村落古集镇的兴盛和没落。
几千年来,许多故事还没来得及讲述。
关于宁厂和三峡盐道,总会牵动太多人的记忆,是因为那是足以让世世代代人骄傲的辉煌商业神话。
商业的发展离不开馆庙会堂。
于是盐道上出现了一套以适应经济发展要求的组织形式,馆庙会堂便是商业组织的原始形态,具有地缘、血缘、业缘等特征。
盐的利益太重,争斗太多,需要通过一定组织形式加以垄断或自我保护。有了组织就要一起聚会、活动,于是各种宫、庙、会、馆、堂就在宁厂和盐道的各个集镇上成立起来了。
据《夔州府志》记,仅在宁厂就有宝源庙、吴王庙、药王会、鲁班会、财神会、陕西馆、江西馆等众多商会组织。而在整个盐道上就更多了,比如有山陕馆、河南馆、黄州庙、武昌庙、杨泗庙、关帝庙等。
会馆内祭祀祖先,供奉师长,摆宴唱戏,更重要的是通过集会互通商业信息,构建商业同盟,化解商业矛盾。
鞭炮一响,各省各县的“会客”齐聚一起,或把酒言欢,或窃窃私语,金钱美人,恩义情仇。
三里不同音,十里不同俗。盐镇和盐道之上,自有盐的趣味。
黄州会馆,信奉盖天帝主,日期是三月初三;鲁班会,供奉的鲁班祖师爷,日期是五月初七;巫溪的船业供奉赵公明,日期是七月二十二;竹山、竹溪一代的船业则供奉杨泗,所以修建杨泗庙……
“天赋不满三百石,借商贾以为国”,“巫盐一出,天下索求”。
庞大的商业网络之辉煌,从宁厂而出,从三峡而出,在盐道上延续。
盐在传承着文明,盐也在煽动着诱惑。巨利之下,谁都想分一杯羹。
从以盐立国,到支撑起庞大的秦帝国军费,再到唐宋十大盐监,到明正德年间灶夫起义……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对着宁厂眼红。特别是抗日战争爆发后,关税、盐税、统税成为当时国民党中央政府税收的三大支柱,其中盐税第二,川盐税收约占国税收入的25%。
高税收自然诱惑着更多的私盐贩卖。
于是在苍茫大山之中,在官府管不了的旮旯角落,众多的劳苦大众背着食盐或为食用,或为获利。
一步是生死,一步是富贵。
盐就是食物,盐就是货币,盐就是希望。
图片来源:巫溪县摄影家协会供图
作者简介:唐文龙,80后,重庆巫溪县人。喜摄影,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用色彩和形状表现哀愁与欢乐。
喜文,当过农村小学教师,做过党史研究工作,获得过没有记者证的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称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重庆市新诗学会会员,华龙网“鸣家”、重庆晚报“夜雨”专栏作家,重庆市文旅融合专家库成员。发表各类诗歌、散文等文学和新闻作品百多万字,多次在各类征文、摄影比赛中获奖,出版有《小人物讲大道理》,长篇文化散文《巫盐天下》,一直敬畏着文字。
喜书,好读书不求甚解,获得过重庆市第七届十佳读书人称号,一直自娱自乐,对镜黄花,临窗醉月。
网名“黑蚂蚁”,毫不起眼,柔弱渺小,但始终模仿着蚂蚁的姿态,坚持,坚韧,倔强地爬着,虽然慢了点,但一直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