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维惠

曾维惠,笔名“紫藤萝瀑布”,著名儿童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重庆市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江津区作家协会副主席,重庆文学院首届签约作家。

出版著作100余本,发表作品2000余篇(首),先后在20余家报刊开设过作品专栏。作品曾获冰心儿童图书奖(2014年、2015年、2016年连续三届)、第四届和第五届重庆市文学奖等奖项。

个人曾获 “教育部关工委优秀辅导员”、“江津十大杰出青年”、“江津十佳育人女园丁”、“江津十佳青年岗位能手”、“2014年度江津区十大榜样人物”、“江津五一劳动奖章”等荣誉称号。

曾维惠:守墓老人和牧羊犬
  2017-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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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墓老人在这片墓地里守了二十几年了,他养了一只全身乌黑乌黑的牧羊犬巴乌。

大凡上山来祭祀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冷漠的老头,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老人不会笑也不爱说话,总是用冷面孔面对每一个上山来祭祀的人。那只牧羊犬,总是亲热地围着老人,一会儿用牙齿扯扯老人的衣角,一会儿用舌头舔舔老人的手背,老人的每一个眼神和动作,它仿佛都能读懂。

夜晚,山风呜咽,守墓老人总会披衣起床,绕着墓地转一圈,他想让坟地里的魂灵得到安息,他总是边走边喃喃自语:“安息吧,安息吧,山风哭了,你们可不要哭,有我在呢。”每当这时,巴乌也会张大嘴巴,“呜呜”地叫几声,仿佛是为了赶走呜咽的山风。

山风依旧呜咽。守墓老人似乎困了,他掩上小木屋的门,钻进了被窝。巴乌便睡在老人床边的那张小木床上。这张小木床,是老人特意请木匠为巴乌定做的,不管巴乌以哪种姿式躺在床上,都会感到很舒适。

“巴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睁眼张望,更不要走出这间小木屋。”老人临睡前,对巴乌说了这样一句话。巴乌似懂非懂地望了老人一眼,闭上了眼睛。

山风停止了呜咽。“哇——哇——”几声乌鸦的怪叫,划破了夜的宁静。老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不知道哪个不安份的魂灵,又要出来走动了。”

巴乌显然也听到了乌鸦的怪叫,它竖了竖耳朵,动了动睫毛,但它没有睁开眼睛,因为它始终记得老人在临睡前说过的话。巴乌是一只很听话很称职的牧羊犬。

子夜时分,老人轻轻起床,轻轻地走出小木屋,来到那个放着野菊花花环的墓碑前,轻轻地敲了三下:“笃、笃、笃——”沉闷的响声在夜空中响起,声音虽然不大,但没有逃过牧羊犬的耳朵。牧羊犬竖了竖耳朵,动了动睫毛,但它没有睁开眼睛。

放着野菊花花环的墓碑上,开了一扇小门。从门里走出一个头上戴着野菊花花环的小姑娘。

“爷爷,您看,我的眼睛有光彩了吗?”小姑娘一出来就迫不及等地问老人。

老人一改白天那冷漠的面孔,他的脸上露出了慈爱的微笑。老人打量着小姑娘,高兴地说:“山菊,你的眼睛里有光彩了!”

听了老人的话,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烁着泪珠。

“山菊,你还会流泪了!”老人真是又惊又喜。

小姑娘的眼睛里,写满了快乐与幸福。可是,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小姑娘拉着老人的手,说:“爷爷,您摸一摸,我的手是温暖的,我的心口在跳动了,如今我的眼睛里有了光彩,我还会流泪了……我是不是很快就能看到姥姥了?”

这时候,山风又开始呜咽,老人冷静地扫视着墓地,他发现有一个不安分的鬼魅在墓地上空飘荡。

“回去吧,安息吧,一个不安分的灵魂,是不能进入天堂的。”老人劝告着那个鬼魅。

那个鬼魅非但没有安息,他反而飞到老人与山菊之间,对老人说: “我多次警告过你,如果你帮一个即将下地狱的人重返人间,那么,她的重生之日,就是你下地狱之时……”

“嘿嘿嘿——”鬼魅怪笑着飞走了,这不安分的灵魂,又要到别的地方游荡去了。

老人轻轻地抚摸着小姑娘头上的野菊花花环,又抚摸了一下小姑娘的脸,他想起了自己的孙女儿——

那个蹦蹦跳跳的,会唱歌,会跳舞,会逗老人快乐的小孙女,也喜欢用野菊花做花环……

老人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是,一场大水,冲走了与他携手走过了近四十年的老伴,冲走了健壮的儿子和贤惠的儿媳,冲走了那个爱戴野菊花花环的小孙女,冲走了老人所有的幸福……老人找了三年,依旧没有找到家人的影子……心碎的老人来到了墓地,他想守着这方无人管理的墓地,借此守候家人那些在外飘荡的魂灵。

老人把眼前这个戴野菊花花环的小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小孙女。老人还记得小姑娘进墓地那天的情形:

头一天夜晚,墓地周围林子里的乌鸦一直“哇——哇——”地叫个不停,那叫声,是从未有过的凄惨,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老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自言自语:“明天,肯定有一个不该来的魂灵会来到这里。”

老人一夜未眠,他惦记着那个不该来的魂灵。巴乌也一夜未眠,老人翻一下身,它就竖一下耳朵,动几下眼睫毛。

拂晓时分,天空中飘着蒙蒙细雨,老人推开小木屋的门,映入老人眼帘的,是一个新的墓碑前伫立着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老妇人把一个野菊花花环放在墓碑前,轻轻地说:“山菊,安息吧,姥姥会给你带来很多野菊花花环……”

老妇人的眼泪已经哭干了,她的脸上写满了忧伤,她离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山菊,姥姥会给你带野菊花花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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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走近墓碑,凝视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那是一张充满稚气的七八岁的小姑娘的脸,脸上那对小酒窝里,仿佛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眉宇间露出多少天真、多少期待……

“孩子,你怎么来得这样早呀!”老人抚摸着墓碑上的那个野菊花花环,喃喃自语,“我那喜欢野菊花的小孙女,她还好吗?”

从此后,老人每天早晚都要来陪着山菊,摸摸墓碑前的花环,说些谁也听不明白的话。多少个子夜时分,老人的手伸向墓碑,食指弯曲,欲敲墓碑,却又犹豫不决,几起几落,最后还是转身离开了。

老人的心底,藏着一个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那是一个山风呜咽不止的夜晚,老人在墓地里转来转去,安慰那些惊恐不定的魂灵。突然,老人听到一对幽灵的对话:

“一个守墓时间长达二十年的孤寡老人,如果他在子夜时分,用食指在墓碑上敲三下,就能敲醒沉睡的魂灵。”

“敲醒了又怎么办?”

“魂灵会从墓碑里走出来。”

“走出来了又怎么办?”

“他若是不理睬魂灵,这个魂灵就成了四处游走的孤魂野鬼。他若是愿意和魂灵聊天,聊聊魂灵生前的往事,魂灵的身体便会变得暖和,魂灵的心口便会重新跳动,魂灵的脸上便会写满笑容,魂灵的眼睛里便会散发光彩……”

“那后来呢?”

“于是,这个魂灵就重返人间。只是,这个魂灵重返人间的日子,就是这位守墓人下地狱的日子。”

……

听了这对幽灵的对话,老人回到小木屋,他辗转反侧,怎么也不能入睡。巴乌也不肯入睡,它一会儿咬咬老人的衣角,一会儿舔舔老人的脚背,它的眼里饱含着泪水,还“呜呜——”地叫着,仿佛在说:“你不可以这样做。”

第二天,老人在墓地里转了一天,他在每一个墓碑前,都停留了片刻。最后,老人停在了山菊的墓前,喃喃自语:“她还这样小,她还应该有幸福的生活,她的姥姥还需要她的陪伴……”

于是,每到子夜时分,老人都会敲醒山菊,和她一起回忆着往事——

山菊说:家门前的那条小河,格外的清澈,小河里的游鱼,格外的快活。她常常和姥姥一起到小河边洗衣服,她搓啊搓啊,搓得满手的肥皂泡……有时候,洗衣刷不小心掉进了小河里,山菊就用竹竿划水,划呀划,洗衣刷才随着荡漾的水波,游了回来……

山菊说:学校里新来的女老师特别美丽,她有一头好长好长的头发,她的声音很好听,她唱的那句“门前一条弯弯的小河,春夏秋冬都唱着好听的歌……”特别的优美动听,她写的黑板写漂亮得像刻上去的一样,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味像山野里的百合花的芬芳……

山菊说:姥姥做的年糕是天下第一美味,姥姥做的绣花鞋比市场上卖的名牌鞋还美丽,姥姥的枕头里藏着无穷无尽的美丽故事……

……

多少个子夜时分,老人都陪着山菊,陪着她讲那些美丽的故事。

山菊的那原本冰冷的手变得暖和起来,山菊那原本不会跳动的心跳动起来了,山菊那原本冷漠的眼睛光彩起来……

今夜,老人又来陪山菊讲故事,他希望山菊的脸上,能露出甜甜的微笑。可是,山菊刚才听了鬼魅的话,她不再愿意和老人讲故事了。

“山菊,今晚,我们说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爷爷,您回去休息吧,我不愿意看着您下地狱。”

“山菊,你别说傻话,鬼魅的话是骗人的。”

“姥姥曾经说我像天使一样美丽,我想,我是会进天堂的。进了天堂,我一样可以看到姥姥。爷爷,您回去休息吧,我要走了。”山菊说完,转身就朝墓碑上的小门走去。

“山菊,你等一等……”老人伸出手,想要拉住山菊。可是,老人没有能够拉住山菊,只抓住了山菊头上戴着的野菊花花环。

老人把野菊花花环带回了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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均匀的鼾声,从老人的鼻孔里传出,疲倦的老人,真的睡着了。巴乌睁开双眼,看到了老人放在床头的野菊花花环。巴乌叼起野菊花花环,轻轻地出了小木屋,来到了山菊的墓碑前。

“呜呜——”巴乌在墓碑前叫着。

这时,那个不安分的鬼魅又飘荡在上空,他说:“那顽固的老人啊,为什么非要唤醒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呢?可怜的巴乌啊,你为什么要守着一个即将要下地狱的顽固之人呢?”

巴乌说不出话来,它只有“呜呜”地叫,仿佛有许多话要说。

“回去吧,守住那个老人,他下了地狱,对你也没什么好处。”那个不安分的鬼魅说完,便飘走了。

巴乌明白了,它明白老人为什么时常对它说:“巴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睁眼张望,更不要走出这间小木屋。”原来,老人是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件事,老人是不希望自己眼见着他下地狱啊!

静夜里,山风又起了。巴乌叼着野菊花,守在山菊的墓碑前。野菊花花环上的朵朵野菊花,在呜咽的山风中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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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野菊花被抖掉了,掉在地上,变成了一把木梳。

又一朵野菊花被抖掉了,掉在地上,变成了一张纱巾。

好多朵野菊花被抖掉了,掉在地上,变成了绣花鞋、书包、口琴……

巴乌叼着这些东西,往小木屋走去。

“巴乌啊,这些东西,能彻底地唤醒山菊,你的主人,便会更早地下地狱。嘿嘿嘿——”鬼魅的声音,又在空中响起。

巴乌停住了脚步,它调转身,把这些东西叼到了一个草丛里,藏了起来。

巴乌轻轻地回到了小木屋,轻轻地躺在了自己的小木床上,它没庆幸自己没有惊醒熟睡的老人。

天亮了,老人睁开双眼,发现床头的野菊花花环不见了。老人再看了一眼巴乌,它正在熟睡中。其实,巴乌整夜都没有入睡呢,它知道老人要寻找那个野菊花花环。

老人在墓地里转了一天,最后,坐在山菊的墓碑前,黯然神伤。这一整天,老人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一口饭。巴乌心疼老人,可是,它不愿望看到老人下地狱,它始终没有把藏东西的地方告诉老人。

又一个黑夜降临了。今夜的山风,挟卷着风沙,哭得格外凄惨。老人在墓地里转了一圈,重复着那句说过千万次的话:“安息吧,安息吧,山风哭了,你们可不要哭,有我在呢。”

安慰好了墓地里的魂灵,老人回到小木屋,钻进被窝,对巴乌说:“巴乌,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睁眼张望,更不要走出这间小木屋。”

巴乌懂事地点了点头,闭上双眼,一副马上就进了梦乡的样子。

老人没有睡意,他也许在想那个野菊花花环到哪里去了?他在想是不是巴乌藏起了他的野菊花花环……

“巴乌一向是忠实的,它不会骗我吧?它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呀。”老人喃喃自语。

听了老人的话,假睡的巴乌内疚了。是啊,老人对巴乌真的是好啊!老人把巴乌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从来不打骂它,从来都把最好吃的给它……

“我为什么要骗老人呢?”这深深的内疚,勾起了巴乌对往事的回忆——

几年前,牧羊犬巴乌生活在一个富贵女人家。富贵女人是从宠物市场上花高价把巴乌带回家的,她很爱巴乌,每天都要给巴乌洗澡,还给巴乌喷洒从法国进口的名贵香水,给巴乌吃炸鸡翅……

只是,很不幸,不久以后,富贵女人得了重病,巴乌当然就不知道这叫什么病了。富贵女人临终前,摸着巴乌的头,说:“谢谢你……陪伴我……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以后……我不能……照顾你了……”

富贵女人走了,巴乌很伤心,它一口气跑了很远的路,也许是因为跑得太远了,也许是因为它太伤心了,一向敏锐的牧羊犬巴乌,居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巴乌不知道富贵女人埋葬在哪里,它找啊找啊,找了好多墓地,它挨着墓碑寻找,都没有看到富贵女人的相框……

最后,巴乌寻找到了老人所在的墓地,它依旧没有找到富贵女人的墓碑,它伤心,它绝望,它闭了眼,向一个墓碑撞去……

当巴乌睁开眼的时候,它躺在老人的床上。老人收养了巴乌,为它治好了伤,带着它转墓地,把它当成家里的一个成员……

回想起这些,巴乌后悔了,后悔自己不该藏老人的东西。

“不管老人做什么,都是有他的想法和道理的,我都应该支持他。”巴乌这样对自己说。

巴乌从床上起来,推开小木屋的门,不顾老人的阻拦,向外面走去。老人也追了出去。

巴乌把老人带到那个草丛旁。老人看到了山菊花变的木梳、纱巾、绣花鞋、书包、口琴……老人颤抖着双手捧起这些东西,这些东西还散发着野菊花的味道,老人喃喃自语:“用这些东西,应该可以彻底唤醒山菊了吧?”

子夜时分,在山风的呜咽中到来了。老人和巴乌都来到了山菊的墓碑前,老人用食指在墓碑上轻轻地敲了三下。可是,墓碑上的那扇小门,并没有打开。

老人把木梳、纱巾、绣花鞋、书包、口琴一一摆放在墓碑前,又有食指敲响了墓碑。

墓碑上的那扇小门开了,山菊从墓碑里走了出来。

“啊,奶奶的木梳,妈妈留给我的纱巾,奶奶给我缝的书包,老师送给我的口琴……”

山菊用木梳梳了梳头发,把纱巾围在脖子上,把书包斜挎在肩上,把口琴放在唇边,吹出了婉转的乐曲……

山菊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脸蛋上的那对小酒窝里,仿佛装满了幸福与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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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幸福地笑了。可是,渐渐的,老人的身体开始颤抖,老人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老人的眼里射出两道寒光,老人的身体变得僵硬,老人的身上的肌肉变得冰冷,老人的心口没有了心跳……

“嘿嘿嘿——山菊可以回家了,可悲的老头儿,你就下地狱吧。嘿嘿嘿——”空中响起了鬼魅的怪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爷爷——”山菊伸出双手,想要抱住老人。

“呜呜——”巴乌张开嘴巴,想要咬住老人的裤腿。

可是,老人却面无表情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嘿嘿嘿——嘿嘿嘿——从今后,又多一个鬼魅和我作伴了……”鬼魅怪笑着。

山菊身后的墓碑不见了,巴乌把山菊带进了老人的小木屋。山菊对巴乌说:“亲爱的巴乌,我回去陪伴姥姥,你好好地守着墓地,也许有一天,爷爷会回来的。我和奶奶会经常来看你的。”巴乌懂事地点了点头。

夜深了,山风依旧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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