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

我很遗憾。

——太宰治《人间失格》

阳春三月，我在父母的恋歌之中闯进了一个裹着硬壳的圆形宇宙。在这个混沌的宇宙之中，我懵懵懂懂地熟睡了四十五天。无论白昼黑夜、烈日炎炎、疾风骤雨，我能感受到柔软温暖的腹部紧紧贴着包裹着我小小生命的硬壳。我的父母寸步不离，轮流值守，给予我温度和能量，我的头、我的眼、我的腿、我的脚、我的嘴、我的翅膀、我的绒毛……渐渐成型。侧耳倾听，一阵呼啸的狂风刮过，旋即是雨水砸在羽毛上的“噗啪”声。一串串的“噗啪”声急急地砸下来，和我齐心协力，“哒哒哒哒”，我用并不坚硬的喙小心翼翼地一下下敲击着硬壳。突然，“咔嚓”一声，硬壳裂开一个针眼儿小洞，一个微小的光斑如犀利的探头迅速蹿入我的宇宙，“咔嚓咔嚓”，洞越来越大，光斑变为一个光束扎入我的世界。我的世界亮了，我破壳而出，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我的宇宙大了。

雨过天晴。这是崭新的美妙的世界，一湖盛满湛蓝天空的湖水荡漾着微笑，传递着喜悦；草木沐浴了暴雨，树枝和叶片上凝结着美丽的色彩，透明如翠，感动地流淌着一颗颗晶莹的玉珠；鸟儿在缀满繁花的枝丫间欢快轻唱，在婆娑树影间穿梭雀跃，染了一身芬芳。妈妈轻轻地吻了我的脑门儿，爸爸站在一旁舞动着裹着白边儿的黑羽翩跹起舞。我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也陆续从妈妈的柔暖的腹下探出鹅黄的小小圆头。还有一枚小懒蛋，尚在大家急切的期盼中……爸爸得意洋洋，他是恋湖最强壮的黑天鹅，是守护我们的英俊武侠。而妈妈，是恋湖最美丽的黑天鹅，身形曲线如竖琴，完美优雅。

相依相伴两年的时光，父母终于孕育了爱的结晶。我们沉浸在这幸福的时刻……突然，杂草丛里传来悉悉索索蛇一般的诡异声响，一块木板掉落在我诞生的铺着淤泥的湖边。一个戴黑鸭舌帽、穿深色滚白边儿夹克的男人踩着木板歪歪倒倒地行来。一个穿着蓝色上衣的女人手里拎着黑色大塑料袋紧跟其后，他俩一前一后摇晃着一伸一缩的乌龟脑袋，两双如豆的鼠目左顾右盼，闪烁着幽暗的贼光，深深浅浅的一道道皱褶在面皮上兴奋地张合，他们一寸寸地靠近了我……男人猛地伸出了黑乎乎的双爪，摆出卡住喉咙的姿势，扑向我，女人站在他身后，邪恶鬼祟地笑着。

我和兄弟姐妹赶紧惊恐地躲进妈妈的腹部，妈妈大惊失色，保护着我们往后躲闪。我勇敢的爸爸，从初为鹅父的惊喜变为惊恐，他张开巨大的翅膀，嘴里咆哮着，向这对儿贼男女扑去……男人从旁边顺手操起一个大石块向我的爸爸砸去，没砸中。爸爸依旧迈着坚定的脚步向那男子逼近，男人又寻了一根木棍凶恶地给了爸爸的脑袋当头一棒，爸爸用尽力气狠狠地啄了男人一口，男人抡起木棍对着爸爸劈头盖脸地袭击！爸爸鼓着愤怒的圆眼，大喊一声倒下了。此时，女人扑过来恶狠狠地擒住我妈妈的翅膀，男人也冲过来，一手一个，将我和三个兄弟姐妹迅速地塞进黑色塑料袋里。那最后一枚剩下的尚未孵出来的蛋，从妈妈腹下滴溜溜滚落到草地上，妈妈受了惊吓，无法继续孵化。她挥动翅膀欲追上这对儿盗贼，可是她腋下的飞羽已经被剪掉，她使劲忽扇着翅膀，可是仍在原地扑腾。妈妈返身扑倒在爸爸的躯体上，一声长长的哀嚎在恋湖上空盘旋。那一对儿男女夺路而逃，我和兄弟姐妹挤在一起，在黑色塑料袋里瞪大了惊恐的眼睛，世界一片黑暗。妈妈撕心裂肺的悲歌，渐行渐远……

一个摄像监控仪硕大的眼睛目睹了发生的这一切，它不分昼夜，尽职尽责地守护在恋湖湖畔，它的目光始终瞄准着我们， 它将那对儿男女的丑恶嘴脸摄入眼里，存于心里。恋湖的管理员根据摄像监控仪的记录，立即去附近派出所报了警。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偷盗事件通过网络辐射到四面八方，引起轩然大波，大家在微信里建了一个群，你一言我一语，人人义愤填膺。

从黑口袋里钻出来的我和弟弟妹妹们被对儿男女关进了狭小的竹篓子里，我们惊慌失措地挤在一起，期待着爸爸妈妈接我们回家。
直到第四天，我们终于听见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我们蹲在竹篓里跟着警察来到派出所，警察批评教育了盗贼，将他们和我们都放归了各自的家。家，我们终于回到渴望的恋湖。我们跟着来接我们的恋湖管理员，嗅着初生时熟悉的恋湖的气息，我们就要见到亲爱的爸爸、妈妈了！妈妈正形单影只地在生下我们的草丛里哀伤地等待。

“妈妈，妈妈！”我们呼喊着，像是四颗蹒跚的掉入淤泥沟里的毛绒小黄豆摇摇摆摆地涌向妈妈。“妈妈，爸爸呢？”我们七嘴八舌地问。妈妈的目光失去了暖暖的爱意，透着冰冷彻骨的寒光，她的喙变成一把出鞘的利剑向我们戳了过来！我们四散而逃。管理员赶紧将妈妈赶开，把我和弟弟妹妹们放回竹篓，而后把我们带回了他的休息室。他找来一个囚禁小鸡的小铁笼子，把一个饮料瓶一剪两半，一半盛水，一半放上米饭和切碎的莴笋叶子。我勉强吞下几口米粒，非常忧伤，我忆起了几天前爸爸被木棍击打的情形，这几日的别离，伤心过度的妈妈满眼仇恨，已成陌路。显然，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爸爸，也永远失去了那个尚未孵化出来的兄弟或姐妹。我想去湖边吹吹和暖的春风，想让妈妈带着我们游泳，想看看湖畔的花儿，想亲吻水里的鱼儿……可是，我的心碎了。半个月了，我们在笼子里度日如年，我和弟弟妹妹妹的脚蹼已经陆续长出一个个小洞。我的两个弟弟，在狭小的笼子里郁郁寡欢，不知不觉便成了患上抑郁症的诗人，不思茶饭，不言不语，思绪万千。他们的脚蹼腐烂得厉害，不久便成了千疮百孔的破布。他们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在一个寂静无声的暗夜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未完待续）

鸣家简介：郭琳（葡萄郭琳 ID：putaogl），笔名“葡萄”，法名“正琳”，民盟盟员，作家，小说家，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2017年度重庆市全民阅读推广大使，重庆福彩公益文化传播使者，荣获第四届中国残疾人事业好新闻二等奖，并多次荣获全国青年报刊好新闻奖、重庆新闻奖。著有长篇小说《闺蜜》，参与写作《许世虎当代绘画艺术范本系列丛书》《嘿，重庆小面》《刘嵩｜川剧少年初长成》，完成中篇小说《老宅》《猫》。担任重庆领养流浪动物代言人、志愿者，曾担任超女重庆区评委、中国好声音重庆区评委、重庆时尚小姐大赛、星光大道重庆赛区等活动评委、重庆青年球迷协会副会长、重庆市儿童救助基金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