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龙

80后,重庆巫溪县人,公务员。中国新闻摄影家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

藏书7000余册,先后在《诗刊》、《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多万字。

2012年出版个人通讯作品集《小人物讲大道理》。

唐文龙:巫盐天下|壬—盐白江湖(三)
  2021-09-18

小伙儿一去一个月,妞儿在家牵肠挂肚。

听小伙儿讲宁厂的辉煌时,他也讲到了丫头,那是个有着黑亮的长辫子,有着圆圆酒窝的姑娘,她的脚踝盐一样白,笑起来花儿一样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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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儿听得入神,也听得心惊。

倚在门口,一站就是一个时辰,远处是弯弯曲曲的盐道。

隔壁的嫂子唱起了山歌。


一十八岁下宁厂,

宁厂姐儿好心肠。

早晨一碗荷包蛋,

晚上一顿乌鸡汤,

哪门(怎么)舍得回家乡。


盐道还是情道,盐背子走的太久,家乡的姑娘惦念。

小伙儿走的那天,妞儿在山路上送了一道又一道拐,帮着把蓑衣和斗笠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天,嫂子也一起送行,和小伙儿一起同行的,还有家里的大哥。嫂子唱了一首《送郎歌》。


送郎(哦),送(至)窗子边,打开窗子望晴天,老天莫变天;

送郎(哦),送(至)柜子边,打开柜子拿银钱,我郎做盘缠;

送郎(哦),送(至)大门口,伸手拉住郎的手,难舍又难丢;

送郎(哦),送(至)树底下,心里有句实心话,对郎说一下;

送郎(哦),送(至)五里坡,再送五里也不多,表妹送情哥;

送郎(哦),送(至)十字街,十字街上买双鞋,我郎当草鞋;

送郎(哦),送(至)十里亭,送了十里转回程,越送越塞心。


再唱一首《郎到四川去挑盐》:


郎到四川去挑盐,一去去了两三年。

床上眼泪洗得澡,地下眼泪撑得船。


夜深人静,年轻的小媳妇油灯下沉吟。


三九寒天下大雪,鸳鸯枕头半边热,

不是挑盐讨生活,奴家算是舍不得,

牵着太阳怕天黑。


路途险恶,一趟少则十多天,多则一两个月,盐道两头互相牵挂。

又到了一家“幺店子”,盐背子住所歇息的旅店。

临来的时候,已经将玉米面寄存于店中,一行人到来,取出玉米面,门口有柴火,倒上水合着一点青菜,煮熟就吃。

“盐背子饭”无油无盐,但白天走得太累,吃起也充满了香味。

一大早就得出发,出门时店家的女儿悄悄舀了一勺咸菜放在小伙儿的干粮袋里。

姑娘递过袋子时羞涩一笑,让小伙儿想起了老家的妞儿。

挑盐的汉子夯实,能吸引路上的姑娘;盐道上的姑娘妩媚,笑起来牙齿盐一样白。小伙儿知道家里,有人在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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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道上,两厢情愿的爱情真实存在。

在陕西镇坪县曾家镇,81岁的敖金提回忆起背盐的日子,满是辛酸,又满是美好。

他16岁随师傅到大宁盐厂背盐,往返一次安康,少则半个月多则20天。一日傍晚,在一家盐店投宿时认识了店老板年轻漂亮的女儿,二人一见钟情。可敖金提觉得自己只是个盐夫,怕姑娘瞧不上自己,只能一直在心里默默爱着,不敢向人吐露。直到有一天,他又到这家盐店投宿,姑娘在递过饭碗时,他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捧住了姑娘的手。姑娘又羞又急:“你在我家搭伙(吃饭)这么久,怎么能这样?”敖金提十分愧疚,挑盐的路上闷闷不乐,实在憋不住,向同伴讲述了自己的顾虑。同伙成全其好事,自愿充作媒人帮他提亲,没想到姑娘家人也觉得这敖金提还不错,竟然答应了这门亲事,二人终于喜结连理。

这样的浪漫毕竟是少数,盐道的情事,多是辛酸无奈。

湖北盐客们来大宁县背盐,要翻越两省交界的一座海拔近2000米的大山,而这段山高坡陡的山垭被盐客们称作“好汉坡”。

相传,山上曾有位风韵美貌的四川老板娘,给众盐客许下诺言:谁能背三坨盐(约180斤)第一个登上此坡者,当夜就可以身相许。

此言一出,众多身强力壮挑盐的老少爷们蠢蠢欲动,身背着近200斤盐健步如飞。一路挥汗如雨,眼前晃动的是老板娘美丽的身影,清晨从山脚的白鹿镇出发,傍晚就爬到了山顶。遗憾的是,率先登顶的这位高大英武的湖北兴山汉子,没来得及享受“胜利成果”,便因过度劳累吐血而亡。老板娘也伤心欲绝,厚葬盐客,并把此坡命名为“好汉坡”。

有远方的姑娘牵挂背盐的汉子,也有宁厂的姑娘牵挂出门贩盐的挑夫盐客。

后溪河边,妹子北上送郎,山歌唱得人心颤。


送情人,直送到门儿外,千叮咛,万嘱咐,早早回来。你晓得我家中没个亲人在,我身子有病,腹内又有胎,就是要吃些咸酸哟,哪一个与我买。

送情人,直送到花园沟,禁不住泪汪汪,滴下眼梢头,长途全靠神灵佑。逢桥须下马,有路莫登舟,夜晚的孤单哟,少要饮些酒。

送情人,直送到城隍庙,叫道人,开庙门就把香来烧,深深下拜低低告,情人儿在心上转,签筒儿在手内摇,若得到底的团圆,菩萨,你便把上上的签来报。

送情人,直送到两河口,你也哭,我也哭,赶脚的也是哭,赶脚的,你哭是因何故?道是去的不肯去,哭的只管哭,你两下里调情哟,我的驴儿受了苦。

送情人,直送到田家坝,泪珠儿湿透了罗裳,他那里频回首空添惆怅,水儿流得紧,风儿吹得狂,那狠心的梢公哟,又加上一把浆。

送情人,直送到庸城边,说不尽,话不尽,只得放他上船,船开好似离弦箭。堵河风又大,孤舟浪里颠,远远望船桅杆,渐渐去得远。

——《送别》


一声声唱得人泪眼朦胧,一声声唱得心软了又软。

挑夫走后,在家的美人枉凝愁眉,唱一曲《手扶门框想起郎》。


手扶门框想起郎,眼泪掉在门槛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大的屋子闷得慌。

端起碗来想起郎,眼泪掉在碗沿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好的糊粥烫得慌。

拿起筷子想起郎,眼泪掉在筷头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好筷子不一般长。

扛起锄头想起郎,眼泪掉在锄把上,娘问闺女哭啥子,这么好的太阳晒得慌。


盐道上情歌太多,盐道上情歌太长。

盐道的情事,不全是浪漫美好。

盐客们不仅冒着坠崖的危险,还要时刻提防山洪、坠石、虎狼、毒蛇,不仅有被山匪截杀的惧怕,更经历着青楼赌坊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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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盐道,不怕贪官酷吏,就怕青楼赌坊。”


盐夫汉湿青石板,洒下几多血与泪。

谁知挑夫纤夫累,独有石痕泪眼流。

宁厂长长半边街,一半青瓦一半崖。

街中红灯高高挂,挂尽历史荣与酸。

挑夫歌女几日欢?唯有角楼亭亭站。


盐道热闹非凡,建起了众多青楼酒肆,充满诱惑。

挑盐的汉子忍不住寂寞,出入青楼,或许一趟的艰辛就交付于胭脂花粉。


三天才过鸡心岭,

一天路程到镇坪。

半月赶到金州府,

找个窑姐亲一亲,

不枉辛苦这一程。


盐道上辉煌,盐道上也龌龊。

青楼女子风情无限,街边暗娼辛酸无限。

青楼杀人不见血,一趟贩盐辛苦,一晚上定力不足,可能就落得个身无分文。

曾经的白鹿镇,被盐客们骂作“王八街”,当年这里很多女人从事着暗娼的行业,街上的男人被骂作“王八”。至今,一些老盐客还能回忆起如“韭菜黄儿”“卷白菜”“老黄酒”等当红青楼女子的名号。

或荤或素的故事,讲述着盐道上的情事。

说一盐背子在路上与一个女人睡了一觉,讲好如果是处女就给一碗盐。好事过后,没有见红,盐背子感觉自己吃了亏:盐、盐,吃了亏,以为有血,原来是水。于是这盐背子耍起滑头,悄悄舀了一碗灰,上面撒了一层盐,作为嫖资。第二天,女人做饭放盐时,发现自己上了当,大哭起来:xx,吃了亏,以为是盐,原来是灰。

情事多,盐背子、挑夫染上性病也成了常事。盐道沿线码头、商埠曾娼妓盛行,加之兵灾匪患,梅毒传播。大多患病者,或因贫困或因羞涩难以开口,病情恶化,苦不堪言。

一趟背盐回家,无疑成为家里的功臣,烧上热水泡脚,摆上热酒暖胃。一曲《挑盐汉子》唱出盐背子回家后的最高礼遇。



挑盐到大宁,二月才返村。

三星又高照,四更到五更。

六合又同春,七个巧,八匹马。

披挂到九门,十个好美女。

提壶把酒斟,酒泡这样拿。

酒是这样斟,美酒一口吞。

喝的两眼晕,推开纱帐望。

明月朝上升,耳听樵楼上。

鼓打五更,哎嗨呦嗬……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简介:唐文龙,80后,重庆巫溪县人。喜摄影,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用色彩和形状表现哀愁与欢乐。喜文,当过农村小学教师,做过党史研究工作,获得过没有记者证的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称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重庆市新诗学会会员,华龙网“鸣家”、重庆晚报“夜雨”专栏作家,重庆市文旅融合专家库成员。发表各类诗歌、散文等文学和新闻作品百多万字,多次在各类征文、摄影比赛中获奖,出版有《小人物讲大道理》,长篇文化散文《巫盐天下》,一直敬畏着文字。喜书,好读书不求甚解,获得过重庆市第七届十佳读书人称号,一直自娱自乐,对镜黄花,临窗醉月。网名“黑蚂蚁”,毫不起眼,柔弱渺小,但始终模仿着蚂蚁的姿态,坚持,坚韧,倔强地爬着,虽然慢了点,但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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