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文龙

80后,重庆巫溪县人,公务员。中国新闻摄影家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

藏书7000余册,先后在《诗刊》、《光明日报》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60多万字。

2012年出版个人通讯作品集《小人物讲大道理》。

唐文龙:巫盐天下|庚—盐语珠玑(二)
  2021-05-24

又一趟背盐结束,能歇息几天。

这样的日子特别惬意,遇见天气晴朗,一把竹制躺椅,要么眯着打个小盹,要么给围着的姑娘娃娃讲述盐道上听来的故事。

这样的时候,妞儿一般都习惯远远看着,小伙儿讲着讲着抬头发现妞儿在望着自己,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更多的时候,妞儿会拿出楠竹细篾编织而成的针线篓子,也坐下来,缝补小伙换下来的衣服。

褡裢上的肩垫烂的最快,或背或挑,上面早被磨穿了好多次,也被妞儿缝补了好多次。

缝缝补补的,是日子的痛楚与兴奋;讲述传承的,是盐道上的传说与现实。

从宝源山盐泉发散出来的万千盐道,有太多的传说。

这里,得说说中华民族现存唯一一部保存古代神话资料最多的著作《山海经》了。

前面引述过太多《山海经》里面的记述,无论是宝源山还是盐道上,都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山海经》本是一本风格独特的奇书,与《易经》《黄帝内经》一起被称为古代“三玄”,一直是令人困惑的异书。该书分为《山经》5篇和《海经》13篇,虽仅有31000多字,但内容却天南海北,包罗万象,涵盖天文、地理、动物、植物、民族、宗教和神话等方方面面。

关于这本书,有太多的争论,也有太多的解释,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有角度,但更多的是敬畏。就连当年发奋撰写《史记》的太史公司马迁,遇见它也不敢妄加评断,最后在《史记》里老老实实写道:“至《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其实不仅是司马迁,历代史家们遇到《山海经》,都要打个寒战,里面太多的未解让人望而止步。

目前,对于此书较多一些的解释是:《山海经》是中国的志怪古籍,也是一部荒诞不经的奇书,大体是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国或巴蜀人所作。作者不详,但应该不是一人所作,大致成书于战国时期。

虽然很多人认为《山海经》荒诞不经,但更多的学者认为该书具有非凡的文献价值,对中国古代历史、地理、文化、交通、民俗、神话等的研究,均有参考,其中的矿物记录,更是世界上最早有此记录的。

《山海经》中有很多篇章都讲到了巫臷国,众多学者也论证现在以宝源山盐泉为中心的巫溪、巫山等地就是曾经该国的疆域。

当然,也有学者说,《山海经》就是一本神话书籍,不能用来作为史实考证。

争论,永远都没有终结,但不可否认的是,《山海经》里巫风浓郁。连鲁迅先生都在《中国小说史略﹒神话与传说》里说:“《山海经》……盖古之巫书也。”袁珂先生也认为,《山海经》本来就是古代巫师口口相传而署名夏禹、伯益等的。同时他还认为禹本就是巫师头子。古代的文字由巫师创造,自然由巫师传承,过程之中自然被打上了神巫的烙印。

而以宝源山为核心的巫臷国,就是巫文化的发源地,《山海经》也自然成了巫风与巴、楚、蜀、秦、庸等文化交融的成果。更有学者认为,《山海经》就是巴国留存下来的唯一文献,或者说是巴国巫风与楚、蜀相互交感的结果。

袁珂在《中国神话传说》一书中记录:“根据我的初步考察,此书大概是战国初期到汉代初期的楚国或楚人所作”。

张良皋在《巴史别观》中认为《山海经》是“庸国疑史”。

《山海经》中大量存在的神话传说,是今天我们研究原始宗教的难得材料。《山海经》里,不仅可以看到巫师的活动,也可以看到古代民族的信仰、崇拜。书中存在大量神奇动物的记载,以鸟、虫、兽、蛇、龙为主,它们往往具有神奇的力量,应该就是古人最早的图腾崇拜。“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中的“蛇”应该就是巫咸国的图腾。

研究中国古代的宗教信仰,《山海经》是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

《山海经》作为我国古代一部十分优秀的文化典籍,它记述着中华民族文明与文化的起源和发展,以及这种生存与发展所凭依的自然生态环境。

其实,作为一本半神话半史实的著作,《山海经》里的许多描述的确无法用现代科学的方式进行解释,但在战国成书的年代,用神话方式来讲述历史,也已经算是一种对于文化的传承了。

神话虽是一种虚构,但却不是虚妄,更不是谎言,而是基于唯物主义和现实主义的积极浪漫主义。

从文化的传承来讲,是应该感谢我们的先辈的,他们把那些枯燥的未知描述得如此神秘,以至于众多后来人孜孜不倦地付诸研究。

抛开种种争论,得承认的是,《山海经》无论是内容还是形成的时间、地点,都与盐巫文化错综复杂,紧密相关。

盐道之上,有离奇的传说,更有未知的史实。

一部《山海经》,成为盐道上的传奇。

太神奇,讲得小伙儿口若悬河,听得娃儿们目瞪口呆。

天已经黑下来,近处和远处的山都变成了黑色。

黑色的山中,更充满了无限想象。

在小伙儿居住的村里,有户人家正在忙碌着“坐夜”。

“坐夜”是巫巴山地为死者送别而守夜的一种说法。

小伙儿也得去“坐夜”了,逝去的人是曾经一起到大宁厂背盐的伙伴,年龄比自己大,挑盐背盐的苦活曾经支撑起了一个家庭的生存希望,却最终没挽救住自己的生命。

在逝者家摆放的棺材前,小伙儿神情凝重,双膝跪下,按照当地的习俗跪拜磕头。

棺材前还跪着逝者的后人,头戴白色孝布,旁边有人在敲锣打鼓,用特定的方式为死者送行。

还有人在歌唱,曲调时而低缓,时而紧凑。

小伙儿祭拜完毕,退到一边认真听着“歌师”的歌唱。

一开天地水府,

二开日月星光,

三开上天古佛,

四开人间庙堂,

五开五方五地,

六开闪电娘娘,

七开武当祖师,

八开八大金刚,

九开当方土地,

十开本地城隍。

歌师,一种在祭祀、葬礼上专门主持仪式的职业称号。严格地说,歌师属于巫文化自汉代分流以来,散落在民间,专门主持祭祀、葬礼等仪式的一种巫师。歌师在汉族、苗族、土家族、侗族等多个民族中都存在,他们被族人认为可以穿越时空,可以与天地沟通,可以与祖先交流,可以与鬼神对话,所以在祭祀和葬礼上常被请来主持仪式,认为可以帮助亡灵回归故里和祖先相聚。

歌师善歌,用歌来表达自己的意愿,内容丰富多彩,或表达对失去亲人的悲痛心情和对亡者的深切怀念;或歌颂死者艰苦创业的故事与精神,以此教育勉励后辈;或叙唱历史故事和世俗生活知识;或聚众歌舞群唱,以铭其和睦团结之志愿。


歌师所唱的内容丰富多彩,版本颇多。

于是,得说说在渝东、陕南、鄂西等地广为传颂的一种歌师唱词了。

这本被归纳整理后叫做《黑暗传》的书籍,由湖北省神农架林区文化干部胡崇峻发掘整理,并于1992年正式出版。《黑暗传》以民间歌谣为唱本表现,其版本在明、清时代就已经开始流传,内容涉及我国古代神话、历史、考古、文艺、宗教、民俗等方方面面,可以说是研究远古文化的“活化石”,已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黑暗传》一发现,就迅速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

先例举几段吧。

东边一朵红云起,

西边一朵紫云开。

谁个孝家开歌厂?

引得四方歌师来。

开歌路,歌路开,

起歌楼,搭歌台,

千山万水聚拢来。

……

问混沌,说黑暗。

或问日月怎团圆?

黑暗混沌多少年?

才有人苗出世间。

玄黄老祖传混沌,

混沌再传给盘古,

九番洪水三开天。

才有日月星光现。

伏羲女娲传人烟,

千秋万代往后传。

……

宇宙洪荒讲原因。

先天后天讲一遍,

阴阳变化万物生。

玄黄坐在灵台上,

画天画地画风云,

口吐祥云透九霄,

指头上面绕彩云。

玄黄老祖洞中坐,

手执金鞭化条河。

一条黄龙水上行,

一只天龟来相迎。

……

版本很多,内容很长。

特别是在学术界,部分研究者表现出异常的兴奋,认为这是汉民族的创世史诗,并认为该书的发现,填补了汉民族无史诗的空白。

不可否认,号称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的巴比伦、埃及、印度、中国,前三者都有自己民族的史诗,而只有中国没有定论。不同国家的史诗都讲述了该民族起源和发展过程,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特别是荷马史诗,其内容丰富,在全世界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连马克思都称之为“一种规范的和高不可及的范本”,具有“永久的魅力”。中国号称“上下五千年”,历史源远流长,文学丰富厚重,几千年来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民族的宏伟史诗,这无疑是全世界史学家和文学界共同遗憾和迷惘的一件事情。一百多年前,德国哲学家黑格尔曾断言:“中国人没有自己的史诗,因为他们的观察方式基本上是散文性的。”20世纪以来,相继发现了中国少数民族的三大史诗:藏族的《格萨尔王传》、蒙古族的《江格尔》、何尔克孜族的《玛纳斯》。然而,国内外学术界仍很悲观:汉民族无史诗。

在这样的背景下,《黑暗传》的发现并出版,自然让学术界和新闻界亢奋不已。

前面提到曾任中国神话学会主席,已经故去的袁珂先生就曾说,《黑暗传》的发现是个新的突破,汉民族也有了自己的史诗;《黑暗传》极为珍贵,贵在数百年前就有人将神话传说和历史联为一片,作了初步的熔铸整理。

有媒体认为,《黑暗传》从盘古开天之前黑暗的混沌世界唱起,讲述人类从初造到再造,直到“治世”社会形成的漫漫历程,被视为“汉民族最早的血脉和记忆”。

当然,海内外众多学者的评说中,见仁见智,毁誉不一。

比如,也有学者认为:“史诗一定要长篇叙事,且主角必为英雄豪杰,出生入死,转战沙场。”“《黑暗传》徒有神话,没有英雄历劫征战,不能称为史诗,而仅可视作长篇神话故事民歌。”

甚至还有人认为,《黑暗传》就是“文化怪胎”。

过高的褒扬也好,过低的贬毁也罢,歌者和听者都不会在意,千百年来,它们以口耳传承或手抄本的方式散落于民间,与那些赞誉褒贬毫不相干。

就跟那些被称为“歌师”的巫师们一样,日常寻迹不见,可一旦被请上祭坛,他们立刻展示出自己的独有魅力。

歌师身穿长袍,头戴斗笠,手执长剑,面对亡灵,祭天祭地祭山祭水祭祖。

这本身,就是“敬天敬地敬万物”的巫文化思想的传承。

在国家非物质文化评审委员会的评审中,比较中肯:“它以口头与书面传抄两种方式在民间世代相传,作为‘孝歌’‘丧鼓歌’由众多歌师演唱,深受民众喜爱。其内容以盘古开天辟地结束混沌黑暗,诸多文化英雄在原始洪荒时代艰难创世等一系列神话传说为叙说中心,时空背景广阔,叙事结构宏大,内容古朴神奇,有力地激发人们对中华历史文化认同感,是一部难得的民间文学作品。”


就如这盐道文化一样,几千年来,留下的是浑厚与苍茫。而这是否需要通过所谓的以西方学术体系评判,来论证《黑暗传》是否为汉民族的史诗,还值得商榷。

中国现代民俗学、民间文艺学,作为一类新兴的人文学科,由于是在欧美学说的启迪下构建起来的,其不足之处便是常以国外理论框架削足适履来诠释中华文化现象,从而将一些真正具有中华文化特质的对象列入不屑一顾的另类,形成文化误读。这本身,就是缺乏文化自信的表现。

对《黑暗传》的评说也许就是值得我们深思探究的一个突出事例。

在整个秦巴山区的多个民族中,这样的歌谱比较普遍,曲调有同有异,唱词大致相同。比如在巫溪本地,性质大致相同的《巫咸孝文》正在整理出版之中。所以,是否《黑暗传》真能算汉民族的史诗还需要斟酌,但它的存在并流传在广大民间艺术家口耳之中,本身就是一个奇迹。类似于《黑暗传》《巫咸孝文》这类奇书的整理出版,对于研究盐道之上的各类文化现象提供了重要线索和佐证,具有十分珍贵的文学价值和史料价值。

一条盐道,就是一个传奇。

一条盐道,担起的是《诗经》《楚辞》两大中国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源头的开山之作。

一条盐道,担起的是《山海经》《黑暗传》(或《巫咸孝文》)两类涉及神话、传说、诗歌、史料的奇书。

四部奇书,同时在盐道上呈现,与盐道产生难分难解的联系,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更是一种文化传奇。

而盐道上的文化,又岂止这些。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作者简介:唐文龙,80后,重庆巫溪县人。喜摄影,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新华社签约摄影师,用色彩和形状表现哀愁与欢乐。喜文,当过农村小学教师,做过党史研究工作,获得过没有记者证的重庆市首届十佳“田坎记者”称号,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散文学会常务理事、重庆市新诗学会会员,华龙网“鸣家”、重庆晚报“夜雨”专栏作家,重庆市文旅融合专家库成员。发表各类诗歌、散文等文学和新闻作品百多万字,多次在各类征文、摄影比赛中获奖,出版有《小人物讲大道理》,长篇文化散文《巫盐天下》,一直敬畏着文字。喜书,好读书不求甚解,获得过重庆市第七届十佳读书人称号,一直自娱自乐,对镜黄花,临窗醉月。网名“黑蚂蚁”,毫不起眼,柔弱渺小,但始终模仿着蚂蚁的姿态,坚持,坚韧,倔强地爬着,虽然慢了点,但一直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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