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寅时,寺院里空寂无声。
邦邦邦……
邦邦邦……
邦邦邦……
打板的声响击破了四下的寂静。
他着一身青色布衣布裤,脚踏一双棕黄色布履,身子佝偻,脚步缓慢,游走于殿堂和寮房。
他老了,像是大雄宝殿墙角的那个老蒲团,已经看不出其上的图案;
他老了,像是寺院大门外临江的台阶有一级略微松动了,嘴里剩下的几颗老牙也摇摇欲坠;
他老了,像是每日里去看望的小池里那只老龟,行动越来越迟缓安详,与世无争。
这数十年,他早已习惯了在心里默然的自言自语,寮房外间或传来的鸟啼是他最熟悉的嗓音。
打板、敲钟、点灯、扫院、开门、诵经、帮厨、养花、闭门……这数十年的光景里,能做的都做过了。
打了板,他轻手轻脚迈进大雄宝殿,拧亮了灯,一朵朵金黄的光给黑色的夜蔓延开温暖的色彩。
他点烛燃香,叩首,出殿,抚摸着石扶栏上宁静的小兽们小心翼翼地下了十几级台阶,拉开木门上的闩。
天蒙蒙亮着,一个端坐门外的小黑影动了起来。
“谁?”他暗自想着。
那黑影迅速跑到他身边,“呼哧呼哧”喘着气。
文中来福原型
他看清了,是条金黄背脊、雪白脖颈的狗,像是上了些年纪,胡子和嘴都白了,夜晚的寒冷令它微微发颤,浑身的毛沾满了乱七八糟的碎屑,它的尾巴呼啦啦努力晃着,扇起一股小风。
“等着!”他低声说道,返身去寮房取了一两块糕点来,狗风卷残云般地吞了,继续摇着尾。
“没吃饱吧?”他想着,手一招,“我带你进去,轻轻的,不要出声。”
一人一犬蹑手蹑脚地进了他的寮房,喝了水,吃了果,又砸吧了三两块糕点,狗坐下了。
“出去吧。”他挥手,狗不动。
他用手推了推,狗纹丝不动。
“你若想留下,就不要出声。”狗点头,摇尾,他抚摸着它的头说:“叫你‘来福’吧。”
来福点头。
另一只被撞失踪的来福
他锁上门,开始一天的忙碌,他始终担忧来福若一吠,这座小小的寺院定会人尽皆知。午间和晚间,他带回蔬菜拌米粥,来福吃得安安静静。
整个白日,来福一声未吭。
傍晚,他见四下无人,虚掩了寺门,悄悄带了来福去寺外的江岸去遛遛。来福行动虽缓慢,也紧紧跟着他,寸步不离。
黑暗笼罩上来,一老僧一老犬,在习习寒风的暗夜里,悄无声息地享受着人世间最真诚无邪的亲密。
“来福,你叫一声听听。”他蹲下来,轻抚来福的头。
“汪!”来福低吠。
来福给他的宁静如水的寒冬带来了阵阵暖意。
一日日过去,月牙儿变幻成满圆又弯了,来福在这寺院待了一个月的光景,它习惯了一声不吭。每个晴好的傍晚一僧一犬悄无声息地溜出院门,去江岸坐坐,看隔岸的万家灯火。
一老僧一老犬,彼此余生的伴儿。
这个夜晚,虚掩的门被人从内锁上了。
他诧异,轻推,不开。
老僧轻轻敲门,内里传来一个狠狠的声音:“寺院不许养犬!”
来福听闻,静候一旁,急急摇尾。
老僧忙说:“来福食素,也不爱吠,不会碍事!”
那声音从门缝里探出一只幽深的鼓起的眼:“不行!”
老僧心往下坠:“让它再待一夜行吗?”
那声音凉如寒夜:“我说不行就不行!”
老僧淌下泪来:“待我寻了人带它走,行吗?”
那声音毫不妥协:“无需多言!速速赶走!”
老僧继续哀求:“它年岁已高,这夜,太凉。”
“不行!不赶它走,你也别进来!”
老僧急切地问:“慈悲为怀,为何容不下一条狗呢?”
“寺院清净,难容老狗,愚痴肮脏!”夜寒如冰,那声音亦如冰刀击碎了心!
他们争论的当儿,老僧回头时,来福已无踪影。
他返回寺院,彻夜难眠。
北碚水口寺被偷笋的人打瘸了腿的来福
晨,寅时,寺院里空寂无声。
这一日,没有了“邦邦邦”的打板声。
老僧已无影无踪。
有人猜测,他是去寻那条老狗了,他余生中的伴儿。
鸣家简介:郭琳(葡萄郭琳 ID:putaogl),笔名“葡萄”,法名“正琳”,作家,小说家,民盟盟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2017年度重庆市全民阅读推广大使,重庆福彩公益文化传播使者,荣获第四届中国残疾人事业好新闻二等奖,并多次荣获全国青年报刊好新闻奖、重庆新闻奖。著有长篇小说《闺蜜》,参与写作《许世虎当代绘画艺术范本系列丛书》《嘿,重庆小面》《刘嵩|川剧少年初长成》,完成中篇小说《老宅》《猫》。担任重庆领养流浪动物代言人、志愿者,曾担任超女重庆区评委、中国好声音重庆区评委、重庆时尚小姐大赛、星光大道重庆赛区等活动评委、重庆青年球迷协会副会长、重庆市儿童救助基金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