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琳和她的一家子

——纪念诗人去世一周年

时光过得实在太快，今年10月23日，诗人傅天琳就辞世一周年了。我和她交往半个多世纪，许多鲜活的记忆涌上心来。

傅天琳来自果园，所以无论后来她的名声有多大，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浓的果园工人的气息，很清新、很令人舒服的气息：朴实，本分，善良，直率。她常常自嘲自己做的一些哈(傻)事，说的一些哈（傻）话。的确，她的傻事傻话有一大箩筐呢。几十年了，她对我的称呼总是“吕进老师”，不会少那个“进”字；称我的太太则是“小李老师”，不会少那个“小”字，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和我还不是很熟的时候，有一次她从上海回北碚，到西师来看我。我太太忙邀她吃了饭才走，那个时候吃饭还是一个大问题，物质供应紧张，人也比较穷。傅天琳说，“好呀，留下吃饭。哎，我在上海朋友家里，一口气就吃了八个包子。”我太太一听，这人饭量如此吓人，赶紧又去加米。那年到绍兴接受鲁迅文学奖颁奖，行前我提醒她，你报奖时完全不找人，甚至电话也不打一个，是对的。但是获了奖，就得对评委们表示感谢，不要给人家造成孤傲的错觉。“你和李琦遇到一块，可能只顾说你们姐妹的事，不管其他的。”傅天琳说：“哎呀，谢谢吕进老师的提醒。你不提醒，我真就会又做一件傻事的。”

不管年龄怎么增长，我总是把傅天琳的先生叫做“小罗”，他和傅天琳是果园酿出的甜蜜爱情。小罗也是果园工人脾气，直爽，坦诚，非常能干。刚开始的时候，他对诗歌不太亲热，说：“你那诗比不过我的萝卜丝。”后来就成了诗的朋友了。忽一日，小罗到北碚找我。刚下了雨，敲门进来的时候，还挽着裤脚。一进门他就嚷道：“吕进老师，想不想出国？”我说，你请坐，什么事呀？于是他才道出原委。欧洲一个国家邀傅天琳去访问，给傅天琳说，还可以提名一位中国诗人。于是，他们全家相约都在手掌上写个姓名。手掌打开，大人小孩都写的“吕”字，我全票通过，于是小罗赶到北碚。那天我一人在家，忙着写东西，什么吃的也没有，只能给小罗上一盘豆腐乳，连声对他道歉。只见毫不在意的他，拿起筷子，一口一个豆腐乳，一盘豆腐乳顷刻间就化为乌有，还有这样吃豆腐乳的哟！

1988年我在北京北纬饭店出席第三届全国文学奖（诗歌奖）评委会，现在已经成了驻外的外交官的傅天琳的女儿罗夏那个时候在外交学院念书，我就叫罗夏去玩。全国文学奖评委的房间门口都贴有一个名牌。罗夏是傅天琳的女儿嘛，对诗人并不陌生。现在的罗夏也算是个业余作家了，她和妈妈合写的小说《斑斑，加油》成了畅销书。我住在饭店走廊的最里面，于是带着小客人一路走过去。罗夏一看房门上的姓名：“艾青”，吐了一下舌头，哎呀了一声；又看到：“冯至”，又吐一下舌头，哎呀了一声；再看到“臧克家”，再吐一下舌头，哎呀了一声；就这样她一路“哎呀”到我的房间。送她走的时候，我问，夏夏，哪里有水果卖呢？那个岁月，水果可不容易买到。罗夏说“北京我比较熟，我带你去。”于是，出得宾馆，她带着我，疾步走街串巷，可积极了，终于在一个小巷里买到了苹果，装了一塑料袋。我又送罗夏去搭公交车。挤上车后，罗夏转身向我挥手告别。我把塑料袋递上去：“拿好啊！”罗夏的笑容一下子尴尬起来：“怎么？找半天，是给我买的吗？”

鸣家简介：吕进，国家级有突出贡献专家，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西南大学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联第六届、第七届全委委员，重庆直辖市第一届文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