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不知道，我其实是经过正规的美术教育的。

前几年的一个冬天，我在电脑上翻看夏天里拍的昆虫照片——这是我在无虫可拍的时光里的重要消遣。翻到一张模糊的照片时，停了下来。这张没舍得删的照片，记录了一个我第一次看见的物种，一只小型的透翅蛾。照片拍糊了，为了恢复记忆，我顺手拿起签字笔，拖过来一张白纸，就画了起来。虽然画得很丑，但真还就是它的样子。

然后，我就画了第二张、第三张……结果是，比第一张还要丑。我意识到，瞎画是不行的，必须老老实实从头学起。

有一天，我去解放碑，办完了事后，专程去了重庆书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些和钢笔画有关的书籍。我本来是想找签字笔画教程的，但人家没有，只有钢笔画。这些书全是讲如何画建筑、人物和风景的，对我没啥用，但是每本书的前面几页，都是讲的入门知识。我一时不知道买哪本好，就站在那里看了起来。不知不觉，看了两个小时。经过两小时的正规美术教育，终于明白了，原来，把彩色的空间和物体，翻译成黑白的钢笔画，是有一套专门的由点、线、面构成的语言的。难怪我小时候画飞机坦克都不像，是因为根本不懂得这个翻译过程。

我本来想买书上推荐的品牌货的钢笔和墨水的，下楼的时候，主意变了——我一个线条都画不直的，哪里配用那么高级的工具。我还是就用一元钱一支的签字笔吧，画得好，那是我能干，破笔也能画虫虫，画得不好，那就是笔不好啰。

当天晚上，我就画了七八只昆虫，感觉还是很丑，甚至更丑，但似乎不同昆虫的特征，倒是越来越明显了。我的自信心倍增。这就是受教育的好处，没受过教育的画得丑的时候很自卑，受过教育的理直气壮：我的丑是丑得有道理的。

一元钱的签字笔，有一个意想不到的好处，当我假装它是铅笔，侧着用它的时候，它能不稳定地侧漏着一点墨来。稍微贵点的签字笔，就没有这个特技了。我把这个特技充分地用了起来，可以用它打草稿，也可以用它来逐渐加深线条或块，这样我就有了从浅灰、深灰到黑色的过渡了。

我就这样理直气壮地画了起来，无聊的冬天真是平添了生气。我发现了手绘的好处：经过肉眼观察再经过相机镜头观察的昆虫，其实，我们仍然没有搞清楚它们的细节，但是手绘一次，用签字笔的笔触观察过一次，被忽略的结构都会被清晰地呈现出来。手绘才是复习或学习昆虫结构的最好方法！

但是，很快就出大问题了。我是在电脑桌上一点小空间里画画，所以本子只能斜着才能放平，所以，我画画的时候，腰是扭着的。这样画了一段时候后，我还必须扭着腰，线条才能稍微稳一点。身体却扛不住了，我出现了比较严重的腰疼，甚至有时无法坐立。不得已去看了医生，医生分析是错误姿势带来的腰肌劳损，如果不予纠正，将来会更严重。

我的手绘昆虫事业于是赶紧中断了。两小时的匆匆美术教育里，我没有学会画画的正确姿势，后果十分惨痛。

差不多一年半后，我才小心翼翼拿起签字笔，这次，不敢上瘾了（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一玩就上瘾，停不下来），画一张就赶紧停下来。我会默念着，腰需要节制着用，节约着用，才能长久。同时，我还调整了画画的姿势，终于，不扭着腰，也能画出相对稳的线条了。这一批昆虫手绘，差不多就是在这个阶段画出来的。

我的手绘，既谈不上艺术，也不敢说是科普——比如，我总是用写意的快感画昆虫的跗足和触角，很多细节不一定和物种能精确对应，但它们呈现出了我用签字笔复习昆虫时的喜悦，让我看着它们时，也能有淡淡的欢喜。

作为一个零基础的爱好者，动手能力超弱的人类，我非常感激手绘这个形式，给了我观摩和复习自然的又一种体验。由此，我相信，手绘是人类的一种基础天赋，每个人都并不缺乏，区别是你敢不敢抓起笔，冲向一张白纸？区别是有没有什么，让你值得用几十分钟，把它们小心地画出来?

于是，史上最笨拙也最励志的一本书来了

我严肃地号召所有的家长们，和你们的孩子们一起，像我一样胆大妄为地画起来吧！

图/文 李元胜

作者简介：李元胜，诗人，作家，生态摄影师，重庆市宣传文化“五个一批”市级新闻人才，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集《无限事》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获《凤凰生活》杂志十周年暨幸福荟第三届“美动华人”年度（2015）最具影响力华语诗人大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