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 乡

有些树还在，只是有岁月不饶人的风霜

有些树不在，被一些叫不出名的小树替代

有一些人还在，只是说话时牙门关不住风声

有一些青少年，我无法认清他们谁是谁的脸

农具已有很多不在，耕地荒芜一片又一片

我的庄园，风生水起的脚步在异乡之远

炊烟啊有夕阳在支撑

有破窗烂壁的身板

说好了为村庄寻梦的人儿

身影一年比一年难见

说 到

说到牛，我想到父亲

说到篱笆里的鸡鸭，我想到母亲

说到锄头，我想到我的祖先

说到小山村，我想到我的桐麻园

说到方言，我想到渝东北的那个角落

说到狗尾草，我想到我的童年

说到青涩，我想到我十五岁写的第一封情书

说到衣服，我想到了大补丁加小补丁的日子

说到江水，我想到小溪顺着山势七弯八拐地流淌

说到狗，我想到我现在的生活

说到羊，我想到了我在这车间里的每一个365天

说到漂泊，我想到我兄妹三人

说到留守，我想到我的儿子

说到房子，我想到那四面通风的墙

说到二十四个节气，我想到荒芜的田土

蒿草争着地盘的墓地，我将拿什么样的姿势说到

一个沉沦在语言里的梦

允许我将你记下

请允许我将你记下

山峰在你永远触摸不到的山峰

零散的房舍，在千年的低处

梯田在眼睛里，小半边渴望

大半边历来顺受，看这冬天的萧瑟

稻草人裹一身破烂衣裳，守候谷茬瘫软

电线杆生硬地楔入

一线与一线的距离，零与火

说二十一世纪的账册，村庄与时代的帷幕

吼一嗓子二人传，我与你在低处

修千年同船，一道田坎一道田坎翻越

请允许我，携上你的音容

小 溪

你是一微米一微米地流，从上到下

一路磕磕绊绊，是岩石，是荆棘，是藤蔓

是泥，是沙，是石子，给你涂色划痕

向着阳光，时上时下

你日夜不停地流，在桐麻园的园子

朝出晚归，柴禾被塞进灶膛

灰烬送进土壤，在你的脚步声里

桐麻园的吃喝拉撒，左一声鸡鸣右一声狗叫

麻雀闹林蚂蚁搬家，流

流，在锄头越来越颓废的身影里

在篱笆矮下去的躯体里

拥 有

一栋房子空了，又一栋房子空了……

35栋房子，空了。那些破败的墙壁，150多个人

成群成群的鸡羊，犁耙，桐麻园的心跳

被谁的手偷走，仅剩的一条牛

牵着父亲65岁的手

天微明时上坡，下田，天黑时

踩在自己的脚窝子里，走进栅栏

情不自禁地低“哞”

没有邻里的“哞”声回应，这无奈的黑

让桐麻园跳不起，笑不出

藕塘里一池残枝败叶，天空里野鸭竞飞

重 逢

提一瓶老白干，高酒精度的水

足够我与你拥抱着

大醉一场，我的远离

你的独处，你的兄弟姐妹

迷失在岁月种植的草里，没能等到我回来

你唤不回他们，他们注释了物是人非的含义

你独守，三尺茅草搭成的棚子

一段石板梯子，这样行走，这样交替

延伸。还是我没离开时的样子

沉默着，给我回忆，来，碰一下杯

不醉不离，要不，燃一支烟

你就倾倒完我与你曾经的故事

农民这个词

用汗水说话，用锄头写字

用铺展开来的泥土为纸

用日子装订成一本厚厚的书

农民这个词是刊号

在大地的网络里注册

你查阅，你要走进

他的山，他的水，他的泥土，他的旷野

走进那阡陌纵横

那用汗粒编写的书页

他无渠道发行

仅供后人借鉴，学习或卧薪尝胆

你要听到他的鸟声或者虫鸣

你要看到他的荷塘月色

他的草医治你富贵的病

那是你闲时的怡情

其实，他仅能装点

阳光雨露留下的后遗症

作者简介：泥文，本名倪文财，重庆开州人。现居渝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重庆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出版诗集《泥人歌》《我多想停下来》。诗集《泥人歌》入选中国作家协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13卷。曾获2010年“全国十大农民诗人奖”，第二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第二届“‘精卫杯’中国.天津诗歌节”优秀诗集奖等多种奖项。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等散见于数十种各级刊物和选本。